魏永明微微一愣,急忙在路边垂手站立。却见松林中人影晃动,大队官军呜呜泱泱的涌了出来。
冲在前面的清兵一眼瞧见了他,端着枪过来盘问几句,不由分说便要押他去见长官。
魏永明没料到临近崖顶又横生枝节,只好陪着笑问:“敢问弟兄们是哪位将爷部下?”
“河防营游击王正起老爷。”士兵面无表情的回答。
“原来是王老爷。”魏永明故作轻松,心里却暗暗郁闷。
王正起只比魏永明大两岁,是阎敬铭在湖北布政使任上最为欣赏的年轻武官,两年前才将他召至山东。
魏永明跟王正起素不相识,没法套交情,但曾听过他发迹的轶事趣闻。
王正起自幼丧父,家境贫寒,少年时靠给人剃头糊口。咸丰三年太平天国攻入湖北,他被官府抓壮丁入伍,成了军营中的剃头匠。
在一次战斗中,清军被太平军击败,抛下辎重慌张撤退。当时王正起腿上长了恶疮,行动不便落在了后面。
眼看逃脱无望,他干脆用路边遗弃的土炮放了一炮,然后坐倒在地闭眼等死。
不料炮声一响,太平军误以为清军诈败,担心中了埋伏,急忙掉头撤退;
而清军则以为援军赶到,士气大振,立刻回师一击,竟然反败为胜。
主将因此战之功连升三级,事后查清是王正起开炮,欣喜之下也给他连升三级,当上了军官。
这一炮可谓是王正起的发家炮。从此他屡立战功,官运亨通,仅用十年功夫就由一个不知名的小卒子升为从三品游击,令当初的同袍们难以望其项背。
像他这样的武官,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狂傲之气。自打来到山东之后,他只对阎敬铭一人唯命是从,对其他同僚表面上谦和有礼,实则不怎么放在眼中。
今日黄崖一战,他主动请缨攻打后山,颇有将山前大路“让”给姚绍修的意思。
黄崖寨后山多为悬崖峭壁,草木茂盛,荆棘遍布,本就极难攀爬。寨民又借助山势筑起寨墙,使得通路更为险峻,十分易守难攻。
但王正起在休战期间已提前侦查过路线,准备好了攀崖的钩梯,今晨亲冒矢石率部沿陡峭险路攀登,攻上寨墙后杀退防守的寨民,绕过前两道山门来到此处。
眼见姚绍修的部队还在下方休整,王正起心中暗爽,命人去探明最后一道山门的防御措施,迅速做好战斗准备。
就在此时,手下士兵押着魏永明来到他面前禀明了情况。
王正起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头也不抬的粗声粗气问道:“西城营?什么东西?”
魏永明瞅瞅他的面相,感觉跟这人说软话没用,于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回将爷的话,西城营乃是济南府的一支团练。”
“团练?你不在山底下老实呆着,上来干啥?”
“奉抚台大人之命,赴崖顶向张积中传话。”
“抚台大人?”王正起露出略显浮夸的笑容,抬起头瞟着他斥道:“狗屁!该说的话早就说尽了,大人就算又想传话,怎会派你这么个团头上山?滚回去!”
两旁士兵架住他的胳膊便往后拖,魏永明急忙解释:“抚台大人知道在下与张积中有旧,所以派我来劝告。”
“胡说八道,你与张积中的交情能胜过吴载勋么?”王正起冷冷一笑:“吴载勋劝不动他,你何德何能?抚台怎会多此一举?”
魏永明还想再说,却见王正起脸色一变:“大军攻山在即,没空料理你。再不滚蛋,休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看来仅凭口舌是过不了这一关了。幸好魏永明离开济南时便为类似情况做了准备,随手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晃了晃:
“并非在下信口胡说,有抚台大人授予的信物为证,游击老爷还不信么?”
王正起微微一怔,接过铜牌仔细观瞧,见上面横刻“山东巡抚特派干员”,中间纵排“魏登初”三个大字,底下还有一行标注:“便宜行事,不受管束。”
“这——”王正起犹豫着皱起眉头:“这牌子是哪里来的?”
“这种东西谁敢伪造?自然是抚台大人亲自授予。”
“抚台授予?我怎么从未听闻大人任命过什么特派干员?”
“您这话问的,游击老爷常驻东平,济南之事怎能巨细皆知?”魏永明云淡风轻的呵呵一笑:“再说了,抚台大人做事又何须向您汇报?”
王正起满腹狐疑,翻来覆去端详着铜牌踌躇不语。
魏永明趁热打铁,板起脸说道:“在下奉抚台大人之命来此,王心安大人与姚绍修大人均未阻拦,游击老爷却不予放行,百般刁难在下,莫非是担心在下说降张积中,抢了您的功劳么?”
“狗屁!”王正起啐了一口。他丝毫没把面前这个团头放在眼里,可手中这块铜牌却不像是假的。
他心中半信半疑,但自忖放此人上去也不可能影响战局,于是不耐烦的努了努嘴:
“既然是抚台派你来的,老子便让大军在此等候一顿饭功夫,到时若不见贼匪开门投降,哼。你就自求多福吧。”
魏永明点头笑笑,一把从他手中拿过铜牌,箭步向山上跑去。
沿路各处哨所均已撤空,寨民们回到崖顶,聚集在最后一道山门后准备殊死一搏。
然而山路间密密麻麻的清军并未发起进攻,只有一个人平举着双臂快步而来。寨民们在墙上露出脑袋,木然看着他走到近前。
“在下济南府魏登初,是张先生的好朋友。”魏永明喘了几口粗气,仰头喊道:“我有要事面见张先生,麻烦让我进去。”
守卫没有盘问,一言不发的闪开了道路。他们虽有以死相抗的觉悟,但假如来人能劝服张圣人回心转意,当然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幸事。
山门后面遍地都是受伤的寨民,有人在帮他们包扎伤口,有人在奔走搬运石块箭矢。
魏永明穿行在人群中,远远瞧见司冠平蹲在一个妇人身侧,还有个小男孩正搂着妇人的脖子放声痛哭。
是宫二嫂。他急忙快步冲上去跪倒在地,就见宫二嫂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