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营众人等的抓心挠肝。听说张积中和葛老板已死,曹老六大感唏嘘;
而魏川岳只在少年时与这位并无血缘关系的外公见过一面,反倒不觉得有什么感伤。
这一夜,魏永明几乎没睡,每次迷迷糊糊的时候便被噩梦惊醒。
张积中父子、葛老板、司冠平和宫二嫂等人的面孔轮番浮现在眼前,却又屡次在他欣喜呼唤之时消失于一片火光中。
他情绪无比沮丧,第二天凌晨便起床坐在营帐外愣愣发呆,任凭汹涌的思绪在心中横冲直撞。
旭日东升,附近其他团练陆续开始打道回府,唯独西城营还没接到命令。
就在大伙无聊等待之时,有巡抚营军官来传令,召魏永明即刻去见阎敬铭。
魏永明暗觉不妙,叮嘱魏川岳照料好宫二夫妇的儿子,独自跟随军官来到附近一座村子里。
阎敬铭的指挥所设在此处,这会儿清军正将从黄崖搜罗的战利品源源不断送来。魏永明被领进一间大院,就见阎敬铭与王正起坐在厅堂中交头接耳。
“草民魏登初,拜见抚台大人。”魏永明上前作了个揖,扭头冲王正起笑笑:“恭喜游击老爷旗开得胜,为抚台大人立下头功。”
阎敬铭瞥了他一眼,对王正起说:“肯定还能找到些什么。再去仔细查验,不要错漏,多多益善。”
“标下遵命。”王正起离座起身,瞪着魏永明轻蔑一笑,大踏步走出院子。
阎敬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声开口道:“魏登初,你的老丈人呢?”
魏永明轻叹一声,黯然摇了摇头:“回大人的话,业已葬身崖顶。”
“枉费你一片孝心呐,也对不起你为此撒的弥天大谎。”阎敬铭略带讥讽的看着他:“把你的腰牌拿来。”
魏永明知道抵赖不过,掏出铜牌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特派干员,便宜行事,不受管束,够威风的。”阎敬铭握在手中瞥了瞥,往桌上轻轻一拍:“本官可不记得给过你这玩意儿。哪儿来的?”
“小人该死。这块牌子是崇恩大人在任时授予小人的,昨日形势紧迫,万不得已才用来闯关。”
“万不得已?依本官看,你过往也没少拿它招摇撞骗吧?”
“绝对没有。”魏永明连连摇头:“小人乃安份良民,不敢行差踏错,更从未对外出示过此物,请大人明鉴。”
“安份良民,呵呵。”阎敬铭淡淡笑道:“魏登初,本官这些年一直给你留着情面,你不会不清楚吧?”
“是。”魏永明察觉他话锋不对,心中暗暗警惕。
阎敬铭起身绕过桌案,背着手在他面前踱了几步:“几年前何绍基先生从济南去往长沙,途中曾在湖北盘桓过一段日子。当时我正要调任山东,何老先生便与我讲述本地风土人物,还特意说到了你。”
“我?”魏永明一呆。他听说何绍基去了长沙书院担任主讲,但数年来始终未再与他有联系,想不到竟会听阎敬铭提起。
“何老先生说到曾在你家寓居,还说起你与崇恩大人的忘年之交。他特意叮嘱,说你虽然少年老成,但把持上千团练,日久难免生出躁气。万一今后有什么轻悖之举,望本官看在他与崇恩大人的份上网开一面。”
原来何绍基先生离开济南之后,还在阎敬铭面前为我说过好话。魏永明轻轻闭了一下眼,忽然倍觉唏嘘感慨。
“何老先生也曾对我提起过张积中其人。”阎敬铭慢悠悠的仰起头:
“正因为此,本官先前才对黄崖匪众一忍再忍。熟料张积中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竟敢公然叛逆朝廷,方才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请恕草民不敢苟同。”魏永明壮着胆子说:“黄崖寨的确自行其是,脱离了官府约束。但张积中此前从未与朝廷为敌,最多是做了一些预防措施,所谓叛逆之说仅是风传,并无实证。”
“实证?料也不难找到。”阎敬铭冷冷一笑:“至于你魏登初,近来可是愈发无法无天了。亲王僧格林沁在世时几次三番派人查问,你当我心里没数么?”
“不敢。”魏永明不动声色的叹道:“草民本已向来使澄清一切误会,万万想不到王爷竟薨于高楼寨,没来得及还西城营一个清白。”
“行了,我没兴趣听你花言巧语,也懒得追究那些陈年旧事。”阎敬铭缓步回到桌案旁,拿起铜牌冲他晃了晃:“可是昨日你竟敢打着本院的名义欺瞒官军,还有什么好说的?”
“草民知罪。”魏永明知道难以蒙混过关,只好硬着头皮给自己求情:“草民只是想救岳父,无意阻挠官军攻山。请大人念在孝道的份上,饶恕草民的冒失之举。”
阎敬铭盯着他看了良久,慢条斯理的开口道:“也罢。索性你并未酿成大错,看在何老先生的面子上,本官给你指条明路。只要你乖乖照办,这次便饶了你。”
“谢大人开恩!”魏永明心头微微一松:“草民应当怎么做,请大人明示。”
“如今省内重兵云集,匪患渐消,济南府也新增了数千官军,已不需要养活许多团练了。你回去遣散西城营众人,今后不得再行聚集。”
“解散西城营?”魏永明大吃一惊:“可是...上千团勇常年征战训练,一旦解散,叫他们何以为生呢?”
“西城营十几年来立功不少,官府自不会亏待大家。有意从军者直接编入勇营,不必为生计犯愁;不愿从军者可领取一笔遣散费,自谋生路。”
“大人...”魏永明瞧瞧阎敬铭的神色,知道此事已无回旋余地,愣在原地哑口无言。
“想让本官饶你,就要知进退。这一千多人听命于你,我放心不下。”阎敬铭冷冷看了他一眼:
“你今后安心经营银号,仍可确保全家丰衣足食。若是敢耍什么花招...呵呵,到时候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休怪本官无情!”
“是,草民...知道了。”魏永明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感觉身上一阵无力。
“知道就好。”阎敬铭一甩袖子,冲他歪了歪头:“走吧,魏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