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后的殴打并没有减少,反而越加频繁,村里的老一辈怕真的弄出一尸两命的事情,商量着一起上门劝劝,别再喝酒,别再无端殴打虐待。
可他们刚到院子还没进屋,就已经无法说出话来了。
女人像一条狗一样被铁链拴着,匍匐在一堆干草堆上,浑身脏污凌乱。
几人怔愣了好半晌,才慌忙上前想要扶她起来,可手忙脚乱的,竟不知从何处下手,正在这时,他举着那种从前上山砍柴的砍刀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嘴里胡乱骂着,手上的刀胡乱挥着。
争执下,一个人的手臂被砍伤,只差一点点就砍到了骨头。
谁还敢管这事?
等他们有报警的这个意识时已经不敢报警了。
被这个人知道谁报警那一定会给一家人招来最狠的报复。
一尸两命可能在某一刻就猝不及防的发生,全村人已经做好了这个预想,但不知道女人说了什么,又或许她做了什么,这种殴打虐待在怀孕期间得以暂时的减少。
只是减少,而不是没有。
一个虐待者在醉酒后疯狂殴打凌虐受害者,在酒醒来后却跪在被凌虐得像一条狗浑身是伤是血几乎了无生气的受害者面前,疯狂而虔诚地磕头扇自己耳光。
他的手上还沾着她的血,他实施凌虐的工具就在旁边。
她的脚上和脖子上还戴着镣铐,被动地接受着他的忏悔。
这是怎样一副怪诞荒谬的场景。
只远远瞥见一眼,都让人汗毛倒立,浑身恶寒,窒息得快要呼吸不过来。
然而,孩子生下来了。
生下来的那一刻女人想掐死她,她那一瞬间的软弱退却是这个孩子生命得以延续的幸运,却也是这个孩子生命堕入深渊的地狱之门。
栓在女人身上的镣铐又多了一道——孩子。
然而孩子也不过是男人的发泄情绪的工具,从小就瘦得跟柴火一样,却还是这里青一块紫一块。
一直到她七岁,女人忽然不见了,那间阴暗的脏污的,只铺着干草的房间里只剩下了带血的镣铐。
男人发疯了一般拿着刀在村里到处搜查女人的去向。
挨家挨户,踹门叫喊,谩骂威胁,弄得整个村子鸡飞狗跳,战战兢兢,多年阴影下,不敢怒也不敢言。
可是,女人就是不见了。
到处都找不到。
他气得嘶吼乱叫,拎着孩子一顿乱骂乱揍,那真是用了这个世界上各种最为污秽的语言,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去发泄他的不满他的愤怒他的无能。
那孩子真的差点就被打死了。
后来,留下的孩子就彻彻底底成为了男人所有暴烈、阴鸷、古怪情绪下的承受工具,唯一的区别是孩子没有被锁起来,她被支使着烧火做饭,洗衣捡柴,赚钱打酒等各种活,这种痛苦一直持续到她十一岁。
有一天,村里的人发现那间屋子竟然安静下来,没有辱骂,没有殴打。
他们讶异于这种安静,却不敢去窥探。
第二天,还是安静。
第三天,还是安静。
第四天,还是安静。
第五天,终于有人大着胆子猫腰在土墙院外看了一眼,孩子不在,男人也不在,一点动静也没有,没有压抑着的哭声,没有呼噜声,什么都没有。
但窥视的人还是不敢进去。
于是纠集着村里所有胆大的人一起过去,先是在外面喊了喊,大人小孩都没人应声,等了半晌,才你推我我推你的一起打开了院门。
小心翼翼,警惕万分地将前后院和两间屋子都看了个遍,然后他们才发现,男人消失了,孩子也消失了。
村里的人闻风而来,大家一起搜遍了整个院,然后扩大到整个村子,这两人就像是突然之间一下子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们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诞的想法,过去十多二十年关于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过了些日子,应该差不多一个月时间,乡镇上的福利院工作人员来调查,他们才知道杨小梅活着,那一切是噩梦,但真实存在着。
豆子被轻轻泼洒在竹筛里,唤回了众人的思绪,他们的脸色沉重,想起那个男人依然还有着不可磨灭的心悸般的害怕。
因为这事,村子里的屋舍后来都整体往前迁移,远离了那个可怕的地方。
闻山垂眸拨弄着豆子,“在他们突然消失之前,你们村里还发生过什么古怪的事吗?”
古怪的事?
几个人怔愣思索起来,在他们看来没有比那个男人更为古怪的。
林默似乎意识到了这点,他换了一个问法,“或者,你们村里有没有来过什么新面孔?不认识的生人。”
几个人想了一会儿,一个老人突然说:“哦,那段时间好像是有一个城里的老板来我们这个地方收药材。”
城里的老板?
林默和闻山相视一眼。
林默把照片拿出来,“您看,当初来收药材的老板是不是这个人?”
老人瞅了半晌,几个人传换着看了好久,“不知道是不是,当时也没注意看那个老板长什么样。”
时间太久,没注意看,即使看过一两眼记忆也十分模糊了。
闻山问:“那老板是不是穿得有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
长相可能记不清楚,在当时村里人看城里人可能都有一种不敢仔细打量的小心翼翼,尤其这个村的人还长期处在一种恐慌中,更不可能去认真看长相。
但对穿着应该是有印象的,差距太大的穿着打扮会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记,果然,其中一个老人说:“对,那个收药材的老板的确穿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
当时还有人对这件衣服的质量价格和款式悄悄议论过。
林默和闻山心里对这件事瞬间有底了。
林默问:“杨小梅在福利院里,那那个男人呢?你们后来找到他了吗?”
“没有。”这个人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老人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们也都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再出现了。”
闻山拍了拍手,从长条凳上站了起来,这个人大概率已经死了。
只是他还是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个人对碧水村村民心理造成了极大的阴影,要是这句话说出来,可能很多人又免不了会有这个人可能阴魂不散缠着他们的想法。
一个弄不好,心理阴影得更严重了。
林默和闻山道了谢,转身离开。
“你觉得这个来碧水村收药材的老板就是秦宏天吗?”
“有很大可能。”
“十六年前,秦宏天已经是泰州市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你觉得他来碧水村只是为了收药材吗?虽然他当时的确有做药材生意,但收药材这样的事压根就用不着他亲自过来。”
“你是在暗示什么吗?”林默看着他。
“不是暗示,只是拓展一下你的思路。”
两人并没有往村口停车的地方走去,而是继续深入村庄,一直走到尽头的荒芜,然后从已经被野草灌木掩盖的小径爬上十六年前置落于半山坡的村庄。
迁移到山下平坦的地方后,村民以前的房子都推倒拆掉,只有那个意味着噩梦的房子没有人去动。
十六年过去,风吹日晒,无人问津。
房屋的土墙已经半残,院内堆满枯叶,杂草丛生,房梁横断,铺着的草也风蚀掉落得七七八八,破口洞里露出灰色阴郁的天空,已经落光的树枝光秃秃的,七拐八绕,张牙舞爪。
屋内的灶台垮塌,锅碗瓢盆摆放着,堆积着厚厚的尘土和杂草,脚步踩踏地面的杂草枯叶,瞬间惊醒隐在其中的动物。
老鼠快速窜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悬梁上的蜘蛛也一下掉落在闻山面前。
他定定地看了那蜘蛛两秒,决定还是不挡道,挪开往里走。
逡巡一下四周,踢踢树枝,翻翻柜子,倒倒锅碗瓢盆,然后他转身朝林默说道:“那把砍刀不在这里面。”
隔壁还有一间屋子,关着门的屋子,他们还没有看。
林默抬脚转身出去,闻山却一把拉住他,将他往旁边带了带,“牵着线的蜘蛛沾上哪儿甩都甩不掉。”
林默侧头,和房梁上悬挂下来的蜘蛛差点看个大眼瞪小眼。
他抿了抿唇,往闻山那边挪了挪。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厨房兼卧室的屋子,看着旁边还尚勉强挂着一扇木门的屋子,和左边的屋子相比,这间就看起来小很多了。
闻山上前,伸手轻轻推开那扇木门。
门上挂着的锁扣闷敲一下,同时门轴发出难以承重的咯吱声,几乎快要散架,开门的动作带起来的震动让屋顶上的草絮灰尘娑娑落下。
闻山挥手扇去灰尘,正想幸好自己用的力很轻,不然门就散架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门“啪”地一声,摔在地面,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草絮、灰尘、枯叶顿时以门为中心激扬起来,屋前屋后停在树上的鸟群也被惊得挥翅逃离。
屋内的老鼠也在四处逃窜。
门就此散架。
乌鸦嘴得张口才倒霉,他怎么光想想也能应验。
他慌忙转身躲避飞扬的尘土,屏住呼吸好一会儿,奔过去远离几步距离后才大口呼吸了一下,忍不住道:“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