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林默一怔,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
两人转身朝这间屋子看去,草絮和枯叶已经落定,灰尘还漂浮着,但他们已经能够看清,没有窗户狭窄阴暗的屋内。
门板后是一堆干草,屋顶破洞天光下,草堆上的镣铐带着斑斑锈迹,或许那些锈迹也是血迹。
墙面上钉着一个铁钉,链接着长长的铁链,铁链的尽头是锁住女人的镣铐。
地上有一件衣服,或许也不能称之为衣服,只是衣服的一部分,因为太破太烂,这么多年过去,鼠虫噬咬,日晒雨蚀,竟然还能看见浸染草堆的血迹。
闻山抬脚要进去,却被林默一把拉住,“在外面等我。”
他拿走背包侧袋里的紫外线电筒,拿着手机走了进去。这间屋子不同于旁边用作厨房兼卧室的屋子,没有窗户,没有家具,没有吃的用的,狭窄、阴暗。
光唯一的来源是打开那扇木门,现在多了房顶处一个碗大的破洞。
他站在门口,身形挡住从门里进来的光,定定地看着那堆干草上的镣铐,脑海里闪现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是血是伤脏污不堪的女人被镣铐锁着,一个男人跪在她面前疯狂扇自己耳光给她磕头。
他看不清他们的脸。
却陡然从脚底到发梢窜起一股阴冷。
这里面依旧很暗,紫外线电筒照射下,血迹虽然已经被鼠虫舔舐破坏得极其严重,但依然能从草堆里、墙上、破布上发现血迹的存在。
难以想象女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遭受着的心理生理的巨大折磨。
林默将现场拍好照片抬脚走出来时,原本站在院里的闻山却不见了。
背包还放在地上,人却不见了。
林默心里“咯噔”一下,瞬间被一种莫名的恐慌攥紧,他疾走寻找,前院不见,后院不见,旁边里的屋子也没人,他正想张口呼喊时,院门口突然出现熟悉的身影。
恐慌瞬间转为愤怒,他疾步向闻山走去,“你刚才去哪儿了?”
他的眉头紧蹙,语气冲得像是质问。
闻山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我就去解了一下手,顺便抽了支烟,怎么了?”
林默一噎,“你解手抽烟用得着去这么远吗?”
闻山摸了摸后脑勺,“我这不是怕破坏现场,你又想把我铐回市局吗?”
他瞧着林默越发不好的脸色,急忙补充,“当然铐回市局我也没有不高兴不乐意,主要是影响你的形象,不然被那个炮仗局长逮到你胡来,又得记过背处分,对吧?”
“虽然你不在意什么升官发财,但咱们该注意的还是得注意……哎,你!”
得,又铐上了。
这人讲道理怎么讲不通呢?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啊!
林默拽着他走回去拿上背包,又拽着他走出这间已经快被枯叶野草侵吞的草房。他正在气头上,脸色阴沉得骇人,闻山识趣地闭上嘴,只得被迫跟着他转来转去。
反应稍慢,手铐就扯得手腕生疼。
下山又不比上山,两人戴着手铐还能是借劲攀爬,速度也慢。这下山可就收不住脚步,路又被灌木丛和杂草掩盖,坑坑洼洼的,一脚指不定就收不住滑下去。
这手铐戴着就分外遭罪。
可林默一言不发,明明手腕都弄得通红,也只顾闷头往前。
闻山瞥了他一眼,伸手握住他的手。
林默一怔,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微蹙的眉头不由自主地松展,乌黑的眼眸有瞬间的呆滞,像是突然被打个措手不及,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闻山握紧他的手,“你要么解开手铐好好走,下山了随你怎么铐。你要想铐着我下山,就得让我牵着你。两条路,你选吧。”
风刮过山岗,灌木丛和几乎秃掉的树枝唰唰作响,虫鸣鸟叫似近似远,若有若无。
所站的位置有些陡,林默站在下方,须得微微仰头才能看着闻山的眼睛,明明把他铐着的人是他,却无端生出一种自己才是真正被束缚着的那个人。
他的面目神情都很平静,在等待着他做出选择。
可这种平静的等待又有着一种无形的压迫,压制得林默微微心慌起来。
两人对视僵持半晌。
一声虫鸣后,林默撇开了眼,转身继续朝山下走去。
握住他的手强劲有力,体温也比他高,他不知道他是什么神情,也没有回头去窥探一眼,只是放慢些脚步,专注看着脚下的路。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握着他的手亦步亦趋,比之前生拖硬拽时的距离更近了几分,他的脊背会不小心擦着他的胸膛而过,牵握着的手也会因为某些动作会让手臂也触碰在一起。
他不得不握紧他的手。
只是为了看着他让他别乱跑,下山的路不好走,他不得不回握紧他的手。
只是仅此而已。
林默想。
可他走得实在是很不专心,好几次差点绊着滑着,那只手都稳稳地拽住了他,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专心。
好不容易走到山下,神思似乎还恍惚着。忘记松开了握着的手,那人也不提醒,就静静地跟在一旁。
走了好一段路他才忽然反应过来。
脚步停下的瞬间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闻山,然后又快速地撇开,手指微动,松开的动作很不干脆,弄得他自己分外尴尬,勉强用木头式的冷漠遮掩着。
闻山倒也没有对此说些什么,拿过他手上的背包,问他,“刚才这么出神,想什么呢?”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
总之脑子空白了好长一段时间。
但……不能这么回答的,这么回答总是感觉会有些不适宜。
他顿了顿,似乎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在想那个男人的尸体被埋在什么地方了。”
他的称呼已经从“杨小梅的爸爸”改成了“那个男人。”
闻山把背包单肩挎上,“他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对警方来说很重要,但对李莎莎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她可以摆脱他。”
村里的人曾在两人莫名消失时找过的,他们不是担心出什么事,他们是在确认这两个人真的彻底消失,别冷不丁地又突然回来,让整个村庄不得安宁。
出于这种提心吊胆的确认心理,搜查寻找手段虽然简单,但想必是认真仔细的。
可没有找到。
他们去这一趟,有可能藏尸的地方倒也搜查了一番,但也不能保证没有遗漏,这片地方太大,环境太杂,废弃的房屋、树林灌木、坟墓、动物打的土洞……
而他们只有两个人,虽然去的时候就已经尽可能地探查。
林默脚步一顿,忽然转头定定地看着他。
闻山是秦宏天的保镖,李莎莎是秦宏天高级疗养院的护士,他们在十六年前,在年纪尚小的时候都遭遇过人生的重创。
如果,十六年前朝陷于泥潭深渊的李莎莎伸出手的人是秦宏天。
那么,十六年前,在一夜之间母亲死亡,父亲变成毒贩杀人犯逃匿不知所踪,对突然遭受这些重击的闻山来说是不是需要有一个人拉他一把。
那个人,会不会是秦宏天?
林默忽然感觉到有些可怕,他犹豫半晌,还是问:“如果当你堕入深渊时,恶魔朝你伸出手,你会抓住他吗?”
尽管那是另一个可怕的深渊。
可是人在绝望时,是不会考虑朝他伸手的是恶魔还是神明,他们只会不顾一切地抓住那唯一的一只手,让他们脱离片刻,哪怕喘息片刻。
闻山会吗?
他陪秦凯去过天堂酒吧,他去过废弃车场拆卸过那块泰A100b5的车牌号,他查找追踪过李航,他之前所有一切行为的解释是——他是秦宏天的私人保镖,他在为他做事。
0612案发生后,向闻山伸手的人是不是秦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