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州市郊区陵园。
常青树被雨水洗刷得更加翠绿,周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云雾,雨还在下着,几辆劳斯莱斯停在陵园山下。
清一色的黑色西装出现在陵园山路上,前后排列成两行,跟在最前方的老板身后。
大黑伞缓缓抬起,露出秦宏天那张绅士又有些哀恸的脸。
无论什么场合,他的穿着依旧十分考究,衬衫、马甲、领带、西装、皮鞋,还有大衣,在随从的陪伴下,他抬脚缓缓走上台阶。
最终停在秦凯的墓碑前。
戴着扳指的手一伸,立即有人递上一束鲜花。
他接过然后放在墓碑前。
秘书在一旁道:“董事长,请节哀顺变。”
秦宏天定定地看着墓碑上那张笑得有些璀璨的遗诏,“你说,我秦宏天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这倒也罢了。我到底还是能养着这么个废物的,可是他不听话。成了别人威胁我的刀。”
雨滴落在雨伞上,汇集在伞面,从边沿滴落,砸在地面上。
他站在床边,拿着那把匕首,插进秦凯的胸膛之前,还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匕首插了进去,为了避免痛苦,精准地插进心脏。
床上的人猛地睁开双眼,看着他,那一瞬间的反应已经不知道是惊愕还是茫然,然后便没有了丝毫的气息。
刀从心脏里抽出,血从匕首刀尖滴落。
落回棉被上,洇湿出一朵花儿来。
周伟见状,大笑起来,拍手称快。
“谁说虎毒不食子,秦董事长,你还真叫人刮目相看,我终于明白,泰州为什么是你说了算。你这份魄力,真是让人好生敬佩。我们只是觉得秦少很有趣,喜欢和他玩玩,您其实也不用这么狠的。”
秦宏天转头看向他,“生意可以做,但得我来决定什么时候做,怎么做。”他漫不经心地随意擦了一下匕首,“态度你已经知道了,回去告诉你的主人。”
周伟勾了勾唇,“行,那就回见了,董事长。”
说着转身离开,秦宏天跟在他身后,“我送送你。”
周伟一怔,笑了起来,“秦董事长不必这么客气。”
“你知道这里有什么监控,哪里出去方便吗?我送你自然有我送你的道理。”
周伟瞥了一眼他手上的匕首,不由得脊背发寒,正当他犹豫警惕时,秦宏天已经率先走在前面,向别墅的后门处走去,一直到后门铁门前,秦宏天都没有什么动作。
他甚至还很绅士地侧身让周伟离开。
然后周伟离开了。
布满皱纹的脸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抽动,浑浊的眼睛看起来很平静,他的手上还带着手套,还握着那把匕首,然后漫不经心地掷进门边放着的垃圾桶。
匕首尖和铝合金垃圾桶桶口碰撞,残留的血迹飞溅,给冰冷的垃圾桶印上一朵不规则的血花纹,同时,不远处传来激烈的碰撞声。
货车从周伟的身上碾压而过。
脑浆和血在惨白的灯光下流了一地,秦宏天擦了擦手,转身走进别墅内。
高级疗养院的医生和护士以及所有的保镖随从一个小时之前从南苑别墅的正门开着所有的车离开,而秦宏天走到床边轻轻阖上秦凯睁着的眼睛,“好好睡吧,儿子。”
……
闻山站在海陵区派出所的一个角落,看着林默的身影走进去。
然后拿出诺基亚手机发了一条短信,“风浪暂停,可以着手开始准备。”
林默的脚步一顿,好似有所感地转头望过去,只有寒风刮过。什么也没有。他正疑惑时,有人叫他,“林队,出现场啦!”
林默抬脚跟上,“别这么叫我,我已经……”
“嗐,迟早都要回去的。”派出所刑侦中队队长陈鑫立即安慰。
“放心,你这样的人放在片区太大材小用了,李局和商局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把你弄回去。不过,我很好奇,你和那个叫闻山的真的是仇人?”
林默神色微动,还没说话,陈鑫已经接过话,“好奇只是好奇,并没有一定要得到答案。”
他启动车子,去往事发地点,米西村。
“谢谢。”林默看向窗外,轻声说道。在督察组审查期间,他没有见过闻山,回小区家里后他也没在,桌上留着的只是钥匙以及自己给他单纯娱乐买东西的手机。
他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有点像做梦,这个人来过,又好像没来过。
他拿起手机下意识地想打电话,但又突然停住。
是的,他得离闻山远一点,只有远一点才能更清楚地看清这个人。
在出发来派出所之前,他还是见了一下李仕明和商贞菊,他们两个各自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相对角。
对角中间站着林默。
他没有说什么抱歉辜负两位局长栽培,也没有说自己到派出所会好好工作,反省反思自己的行为,争取立功早日回来。
他站在这两个一手栽培提拔他走到缉毒支队队长这个位置的人面前。
只问了一个问题。
“秦宏天的关键证人是谁?”
李仕明和商贞菊相视一眼,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可是,这才是林默。
大茶缸子静静地放在桌上,冒着热气,天气越发冷了,所以这热气更加明显。
李仕明下意识地想要端起茶杯,可望见林默平静又固执的眼神时又生生阻止自己想要遮掩避开的动作,他叹了口气,实在拿这个徒弟没有办法,“是钟老。”
钟老,泰州市公安局前前任局长,后来是省公安厅厅长,再后来是省纪委书记,已经退休五六年。
人虽然已经退下来,可所有的关系和影响力都还在,现省厅公安厅长韩国栋是他的女婿,也就是之前让市局对天堂酒吧进行扫毒行动的领导。
他的儿子在海关总署工作。
还有其他的受他提点过的现任各级领导,哪一个不得对他尊重一二。
即使是李仕明和商贞菊,也曾在他手底下工作过。
所以,这件事,林默没法碰。
一碰,就有可能牵扯进很多人,事情会越搞越复杂,越搞越麻烦。
钟老现在也住在高级疗养院。
但是,他怎么会是秦宏天的证人?
林默沉默了半晌,还是问了第二个问题,“钟老怎么为秦宏天证明?”
李仕明不答,先问他,“你对老田的技术有多大信心?”这是在问他对秦凯死亡时间的判定标准精确度。
“我没有怀疑老田的专业度,死亡时间本来就会存在一定误差,但秦凯的死亡环境是恒温环境,没有开空调,也没有打开窗户,尸体受环境因素影响极其小。”
“从死亡到发现尸体的时间没有超过八小时,所以我相信老田推断的死亡时间误差在半小时之内,验尸结果并没有问题。”
秦凯的死亡时间推断是00:30,即使存在半个小时的误差……秦宏天的车子在十点过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南苑别墅了。
之前来的所有车辆一前一后都离开了南苑别墅。
从南苑别墅到秦宏天自己所居住的别墅里,按一路交通监控的佐证秦宏天没有在中途下车,也没有调转车头,他的车就是驶进了自己所居住的别墅内。
时间节点和交通监控都能够证明。
秦宏天没有作案时间。
可是,林默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他再次问:“钟老怎么为秦宏天证明?”
轴劲儿又犯了。
李仕明抓耳挠腮,到这一步他也就应该明白即使没有钟老,秦宏天也有不在场证明,他没有作案时间。
商贞菊沉声开口,“钟老住在高级疗养院,和秦宏天算是棋友。见面联系并不频繁,只是钟老有早年落下的职业病,失眠,难以入睡。”
“那天刚好秦宏天打了个视频电话给他,时间呢,刚好就是秦宏天车子驶进别墅后十几分钟。”
“既然事情这么清楚,你们为什么还要拦着我?”
李仕明焦头烂额,忍不住将端起的茶缸子重重搁回桌上,怒吼道:“这不是丁是丁,卯是卯的事。你还听不明白吗?”
“不是丁是丁卯是卯,那是什么?”林默固执地问。
然而李仕明和商贞菊没法回答。
林默看着他们半晌,然后转身离开。
窗外的高楼大厦已经尽数倒退,阴沉沉的天气里路边的树木都显得十分颓丧灰败,快到米西村了。
除了刚才的“谢谢”两个字,林默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别的话。
陈鑫笑了笑,“林队长,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要不然我会以为你不太喜欢我们中队。”
林默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倒是天生的一副乐观派,他说:“没有。”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可能你必须得陪我一起愁眉苦脸了。”林默还没问过发生了什么事,神情露出少许疑惑,这算是木头式的回应,就当他是在问“为什么”了。
于是,接收到这一信号的陈鑫说道:“米西村宏桥沟有人钓鱼发现一具女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