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荒野中,亮着的车灯光束渐近,一辆越野打头,后面跟着两辆面包车,在化工厂大门的空场地停下。
车上的人纷纷下车,小张迎了上去,称为首者“桑杰”。
林默借着车灯的光打量,那位叫桑杰的头发长至肩膀,带着一种自然卷,他的眉头上方有半寸刀疤。
“检查过了吗?”
桑杰问小张,小张点点头后他挥手,旁边的人立即打开后备箱,将东西搬进厂房内,这些东西用塑料膜包好,缠着胶带,一坨一坨如一小摞书大小地分别包装。
林默心里一惊,瞳孔瞬间骤缩,毒品!
这个量,至少100公斤!
12座的两辆面包车,加上前面越野车下来的,总共22个人,加上小张23个。
交易方是谁?
林默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叶泽,“你们现在到哪儿了?”
然而,叶泽没有回他的消息。
货被搬到厂内,车灯熄灭,留下两个人警戒放风后,其余人都走了进去。
林默瞥了一眼位置,爬上墙边钢筋梯,透过玻璃已经破碎的窗户观察里面的情况,里面堆杂着铁管,废弃的设备,卷起来的铁丝纱窗,还有很多用来装化学物品的罐桶。
中间空出来一块地方,毒品就堆在那里。
桑杰随手拿来一个铁罐桶,倒扣在地上,当成板凳坐下,腿随意地踩着旁边的一根管子,其余人或站或坐,或低声闲聊,或抽烟把玩打火机。
忽然,其中一人百无聊赖中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玻璃片时,衣服外套往上缩,露出插在后腰的冰冷器械来。
林默的呼吸微滞,对方有枪!
叶泽依旧没有回他的消息,怎么办?不是说有行动吗?人都调到哪儿去了?
会不会已经出现意外,内鬼通知毒贩,这个化工厂是已经重新换过的交易地点了?
小张向桑杰靠近几步,“你们可以让我一起走吗?”
桑杰抬头睨了他一眼,“做完这趟你直接跟着我们走,我也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想待在市局里,那里不好吗?形象光辉又伟大,帮帮我们的小忙,你也能升职赚钱嘛!”
他仔细打量了他几眼,“不过,你这样的,也当不了黑警。”
小张扯着嘴角笑了笑,“夹心的饼干需要高超的演技,我的确不行。”
桑杰一怔,倒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有自知之明,“你走了你的家人怎么办?”
“我没有家人。”
旁边的马仔给桑杰点上烟,他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看着小张,“你叫什么名字?”
“张劲。”
闻言,林默神色微变,这个名字实在有种陌生新鲜感,因为市局里的人都习惯叫他“小张”,从没有叫他“张劲”。
他的名字恐怕只有在招进来的时候念过为数不多少之又少的几次。
林默记得他是一个孤儿,确实没有家人。
果然,张劲自嘲道:“市局里的人都叫我小张,我就是个人形空气。连这个不是最开始的名字的名字都没有人愿意叫。”
“呵,没想到你竟然在意自己的名字有没有被别人正儿八经地叫。我们这些人最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名,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林默微微蹙眉,张劲的背叛理由是别人对他不够重视的称呼?
但现在这都不是重点,当前更为紧要的是如果市局的人来不了,这么多毒品难道就要任由毒贩带走吗?
他已经通知最近的派出所,可最近的派出所到这里也需要半个小时。
正当这时,漆黑的荒野中再次出现两辆车。
糟糕,买方来了!
忽然,手机微微振动,叶泽终于回了他的消息,“林队放心,我们已经布控化工厂周围。”
林默第一次想大骂一通脏话,他的消息还能来得再晚一点吗?
这边急得都快火烧眉毛了,一个两个电话电话不接,消息消息不回,他方才找到一些残存的化学物品,都已经做好准备,实在不行直接把这个地给炸了。
这时,那两辆车停在工厂外,放哨警戒的马仔上前,将他们带进厂内,随着来人出现在林默的视野范围内,林默微微一怔,这个人不是秦宏天身边另外一个秘书吗?
江朗。
他带了大概十多个人。
林默将人数和估摸的毒品数量发给叶泽。
叶泽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怎么是100公斤,不是说300公斤吗?”
300公斤?
300公斤和100公斤这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儿。
林默一怔,透露出来的消息出现严重偏差,是毒贩临时改变交易数量,还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可无论是100公斤还是300公斤,都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林默下了梯子,跑到墙角根下捡了两个矿泉水瓶子,装上石灰,在一旁的土坑水洼中灌水进去,盖上瓶盖后摇晃,瞅准方才已经查探好的一个墙洞,把瓶子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迅速回到钢筋梯窗户旁,堆放杂物的厂房内,两方人马对立而站,中间隔着的就是一堆裹着塑料膜缠着黄胶带的毒品。
江朗身后侧旁站着的两人手里提着大箱子,齐齐打开,锁扣在无声的对峙中清脆地响了一下,红灿灿的票子一沓沓地捆好码齐,满满的两箱子。
江朗说:“钱都在这儿了,我们要验货。”
桑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便验。”
化工厂周围忽然都动了起来,在寒风呼啸呜号的遮掩下,漆黑魅影草团和灌木丛中有重重身影往这边靠近,悉悉索索的声音被风声盖过。
叶泽他们准备动手了。
缠好毒品的黄胶带被匕首轻轻划开,塑料膜摊开后,白色的粉末露了出来。
桑杰说:“4号,上等货。钱。”
江朗微微点头示意,身后端着两个大箱子的人上前,把钱递过去,桑杰从里面拿起一沓,拿在掌心里拍了拍,又用手指划拉了一下。
他满意地微微勾起嘴角。
此时,化工厂厂房门口,东西两边贴墙根悄无声息地上来两个人,站到放风毒贩后面,捂住他们的嘴巴就给了后脖子一记,但人在倒下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一点响动。
厂房内的人顿时警惕万分,警铃大作。顿时齐齐停下,看向那大铁门。
说话声、检验毒品的、点钱的,纷纷都停了下来,连呼吸声都微乎其微,似乎停滞,他们目光警惕地盯着那扇门。
正当江朗身后站着的离门最近的人要上前出去查看时,桑杰们的身后忽然“砰”地一声!
众人顿时一惊,下意识抱头躬身遮挡。
生石灰遇水,在密封的空间里反应发生爆炸,灰色雾气冲刷弥漫,顿了两秒后,桑杰歪头一看,还未看清,又忽地“砰”一下。
众人又下意识地抱头。
就是现在!
化工厂的厂门猛地被踹开,缉毒警持枪闯入,“别动!警察!抱头蹲下!”
九五式手枪和特警九五突击步枪漆黑黑的枪口对准了毒贩。
突然出现的警察让厂房内的人懵了片刻,江朗身后有几个人在这样威严压迫下不由自主地已经开始抱头蹲下。
被警方制住。
这时,桑杰突然伸手拔枪,“砰!”
一声枪响打破原有的僵持,方才怔愣住的毒贩们顿时趁机乱窜逃跑。
枪战瞬间触发!
“他奶奶的!”叶泽靠背躲在堆着的铁罐桶后,低声骂了一句。
金石碰撞,火花溅起瞬间又消失,消失又再出现,一片混乱,毒贩躲到化工厂车间的陈旧设备中,伺机对准要上来的警察开枪。
被扔在原地来不及带着的两箱钱在一顿混战中被子弹打得胡乱飞扬。
江朗探头看了一眼,子弹立时打凹了铝铜皮。
他瞬间头皮发麻,汗水从两边滴了下来,喉咙发紧地咽了咽口水,钱没了,毒品没了,回去该怎么交代?
他全然忘了如此围困自己还能不能跑得出去?命还能不能在?
江涛瞅准空隙猛地从铁罐桶后斜插进一台设备后,子弹几乎擦着他的脸颊,叶泽一惊,立时开枪掩护,低骂道:“这小子怎么比我当年还愣头青!”
张劲躲在桑杰一旁,他的手臂被子弹打伤,此时急促喘气,胸口上下剧烈起伏,额头冷汗直冒,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浑身在微微发抖,“完了,全完了!”
桑杰睨了他一眼,不屑道:“怎么着?现在后悔了?”
后悔也晚了,被警察撞见他和毒贩在一起,他就是想再清清白白地回去,那也是绝无可能的了。
突然,这时,对面传来叶泽的喊声。
“小张,我知道你在这儿!你还能回头,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缉毒警。”
“你是林队亲自招进来的,他说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对毒品的味道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嗅觉,堪比警犬,你难道要毁了自己的前程吗?”
“……”梯子上趴在窗户边的林默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张劲一怔,眉头紧蹙,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可他明明就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空气,从孤儿院到学校再到市局里,他无论在什么地方在什么时候都是透明的。
可现在他们告诉他他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劝人从良,果然是要说好话吗?
张劲笑了起来,凄苦、自嘲、讽刺、悲凉。
桑杰勾唇一笑,“他刚刚还是叫你‘小张’,你不是希望别人记住你的名字吗?”
他端起枪瞄准叶泽探出来的头,“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能让别人记住他的名字吗?一是大善之人,二是大恶之人。”
他扣动扳机,金石碰撞,子弹打穿铁罐桶,电光火石间,叶泽翻身滚动闪避。
桑杰歪头看向张劲,“大善之人,要日积月累;大恶之人,不过一夜之间。”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那边残存堆着的化学物品,“怎么选看你自己。”
张劲狠狠一怔,看着那边残存的化学物品不由得发起抖来,他咬合肌紧绷,额头青筋鼓起,汗水流得越发多了起来。
化工厂外再次传来车子的声音和脚步声,一听这脚步声就知道是警察增援的人到了。
桑杰鼓励道:“张劲,你一夜成名的机会来了。”
被那句话和那样的眼神蛊惑,张劲一咬牙,抱着受伤的手臂起身,朝那堆已经积灰,东倒西歪,胡乱堆着的化学物品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