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那些亲戚,知道你是个杀人犯来都来不及躲。”
“我从警察局领回我妈的尸体,看着她在焚烧炉里化成一捧灰,我翻了家里所有的地方,只找到几十块钱,几十块钱在殡仪馆里能做什么?”
“为了让我妈有个骨灰盒,你知道我跪着求了多少人!”
闻山脸色紧绷,哽咽道:“没有一个人来送,没有设什么灵堂,连纸钱和香火都没有,我就捧着她爬上山,在一棵松树下挖坑埋下。”
“她连一块墓碑都没有!”他逼近,咬牙道:“我不该恨你吗?闻震东。”
闻震东哑口无言,无法辩驳,他的确该恨他。
“你知不知道我遭受了多少白眼,我的同学们一见着我就喊我杀人犯,坏种,朝我吐口水,对我拳打脚踢。闻震东,那时候你在哪儿?”
他那段时间压根就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母亲死了?为什么父亲成了杀人犯毒贩?为什么他所珍视的亲情、友情全在一夜之间化为齑粉?
所有的亲密关系都化成利刃,对着彼此的心脏,绞杀刺痛。
他不敢去见林默,怕看见他眼里的痛苦和恨意。他们那天明明还约好一起复习。
可是一夜之间全变了。
他想不明白,却连一个问的人都没有。
浑浑噩噩,不知道该去哪儿?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在角落坐着,在路上走着,都会有人突然朝他扔石头吐口水,那些媒体整日地在家门口围堵,同学对他厌恶至极。
家没法回,书也没法再读下去。
他等着被政府安排去福利院。
不知道等了多久,每一天的日子都很难熬。
他身上所有的钱全部花在殡仪馆,还借了好多钱。兜比脸还干净。他只能戴上口罩戴上帽子,去餐馆里给人家刷碗,拿一丁点儿钱,吃一顿饭。
像只老鼠一样地活着。
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
“为什么?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他再也无法控制,猩红的眼眶流出眼泪,脸颊肌肉颤抖着。
闻震东张了张嘴,艰难道:“对不起,儿子……”
“为什么要丢下我?”
闻震东狠狠一怔,心口发紧,想要伸手拍他的肩膀安慰,“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闻山猛地挥开他的手,“你一句对不起就够了吗?我妈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你在外面过逍遥日子,我妈呢?我呢?”
“我当初那么拼命地跑拼命地喊,你为什么不下车?”
“现在你知道我是你儿子。你当初干嘛去了?”
他将所有的情绪通通倾倒出来,砸向闻震东,撕心裂肺地喊,将屋子里能砸的全砸得稀巴烂,“滚!我不想看见你,这辈子都不想!”
看见他胸口缠着的白布被血染红,闻震东慌忙道:“好好好,我滚,我马上滚,你别伤着自己。”说着忙不迭地跑出来。
椅子跟着就砸了过来。
阿坤上前,看了一眼屋里,又看向闻震东,不敢置喙。
闻震东沉声道:“等他平静会儿,让人进去把屋子收拾干净,胸口和腰部的伤,重新换药吧。”
“是,老板。”
阿坤忍不住道:“老板,小老板还没吃东西,您做的那鱼要不……”
闻震东睨了他一眼,阿坤顿时噤声。
闻震东收回视线,沉吟半晌才道:“鱼是发物,他受了伤,也不能吃辣的。”他顿了顿,“端过来给他尝一口。再弄点清淡的饭菜过来。”
“是。”
阿坤领命退下,去往厨房。
闻震东转身看了一眼坐在床上还在生气的闻山,发泄这一通好像好点儿了,总之,现在人就在他身边,再慢慢来吧。
余光中的脚步离开,闻山的心里五味杂陈,他早就猜到了。
从阿奇跟他一起去天堂酒吧,猜到自己做的事时的反应,甚至出去接Lily回天堂酒店却没接到,那一天他就已经对阿奇起疑心了。
搏盾保镖公司只是张裴祯的一个掩护。
保镖队里的人对闻山是恭敬,这种恭敬是绝对服从的冰冷,可阿奇不一样,他是在真的关注他甚至关心他。
更关键的是他异常关注他和林默的关系。
从天堂酒吧出来他就在试探他对林默是什么样的态度。
在泰州艺术学院他救了林默,他明明没有通知任何人,警察和学校更不可能放任消息走漏,若是走漏的是东门演艺厅的事情还符合逻辑一点,毕竟那时候学生的确很多,乱糟糟的。
但他救林默是在冷清寂静的树丛中,根本没有人,不然在看见一个人影在树丛中鬼鬼祟祟的时候就要尖叫喊起来了。
这根本不可能让阿奇知道他救了林默。
他更没有告诉他在哪家医院哪间病房。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市局里是有人和阿奇紧密联系的,但这个人绝对不是张劲,因为张劲是张裴祯埋在市局的人,还是一个刚入伙的新人。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情,最终阿奇在湖面冰层截杀林默时,他才真正地确信祭司就是闻震东。
他早就猜到了。
才在码头边故意试探毒蛇和阿坤。
哪个贩毒集团毒枭的左右手会对一个新入伙的这么忍让,恐怕在他提出质疑时早就给他喂一颗子弹了。
这些人整天在刀尖上行走,心早就变冷变硬,对自己手底下没有重要价值的人,死了就死了,没有救的必要。
他闻山可没有什么重要价值,张裴祯死了,秦宏天被抓,泰州市内所有的销售渠道断裂,肯定被警察一锅端,他就算知道秦宏天的销售渠道也没了用。
这是其一。
他不是制毒师,也不是富得流油的买家。
这是其二。
毒贩所看重的价值,他是一条也没有。顶多就是一个能打的打手,可打手一抓一大把,这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价值。可毒蛇和阿坤竟然救他,在他还昏迷未醒时就带他逃命出境。
唯一让他们能这么做的理由就只有一个,祭司是闻震东,他是祭司的儿子。
他早就猜到了,可在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绝望般地痛。他真的是毒贩的儿子,真的是杀人犯的儿子。
在见到闻震东之前,他心里总还存了一丝渺茫的希望。
可这一丝渺茫的希望在见到的那一瞬间被彻底打碎。
他这个线人,他这个卧底,竟然进了自己父亲的毒窝啊!闻山心里止不住地讽刺冷笑,痛得五脏六腑都要撕裂了。
过了一会儿。
阿坤进来,让人把房间打扫干净,东西归整。
饭菜也被端进来放在桌上。
闻山坐在床上,脑袋埋在膝间,任由人进进出出,一语不发,一动不动。
阿坤放缓声音,“小老板,先让我给你重新换上一下药和纱布吧。”
闻山抬头,语气不善,“谁他妈是你小老板!别他妈乱叫!”
阿坤一噎,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换称呼。
最终只说道:“先看一下伤吧。”
闻山起身,倒用不着别人动手,自己把纱布扯开,抓起棉签弄了碘伏把渗出来的血擦干净,咬牙把药粉倒了上去,将纱布胡乱缠上。
这动作看得阿坤有些傻眼,等他回神时闻山已经抓着毛巾把其他地方的血胡乱擦了一下,穿上了衣服。
“死了倒好了,一了百了,就当还他生下我的恩情。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阿坤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话,挥手让人退出去。
他摸了摸衣兜,点上烟,“我要走是不是还得套上你们那破玩意儿?”吐出烟雾后,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这竹屋外拿着枪械武器巡视的马仔至少也得上百人。
竹屋中间留出过路的道。
两边延展的场坝上架着长凳、架子,竹篦筛子上铺满了刚炒出来的叶子,旁边支着几口大锅,火柴发出哔剥哔剥的声响。
工人们蒙着口巾,站在锅前把刚采摘下来的新鲜叶子,也就是kratom毒品原料像炒茶一样炒干水分,揉搓成条成团。
炒好就放在竹篦筛子上晾晒。
晾晒好的叶子被送往另一边,进行研磨,研磨后的粉送进离竹屋不远的另一间屋子。
乍一看,还以为这里是一个原始茶厂作坊,规模之大,光是曝露竹屋外的场地也有两个篮球场,还有隐在林间、竹子间的闻山尚未看到的地方。
眼前看到的工人大概也得有五六十个了。
闻山扫了一眼就撤回视线,只见阿坤把饭菜往他面前推了推,尤其先将那条鱼放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小老板……”
闻山蹙眉,面露不悦,他顿时噤声把这个称呼止住,“这是老板亲手给你做的鱼,你要不尝一口?”
闻山拿过筷子,阿坤一喜,却见闻山径直跳过那道鱼,把送来的清粥小菜吃得一干二净。阿坤面露难色。
“小……那个,这个鱼可是老板用你在码头买的鲤鱼亲自下厨做的,知道你有伤不能吃发物吃辣的,所以只是让你尝一口。你看他……”
闻山“啪”地一下搁下碗筷,抹抹嘴角,躺回床上腿一翘,表示自己已经吃好喝好,可以端走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