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坤纠结犹豫半晌,还是把饭菜碗筷给收拾好端走。
刚走到门边时,闻山忽然开口,“等等。”
阿坤转头,闻山已经起身下床走了过来,拿起筷子戳了一下那鱼,挑了一点儿进嘴里,然后“啪”地一下扔下筷子,“什么破手艺,浪费我的鱼。”
说着转身走进屋内,又重新在床上躺下。
阿坤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端着食盘走出去,见着闻震东微微侧身,“老板,小老板他刚才……”
“嗯。”闻震东示意他不必再说,他已经听见看见了。
他看了一下那被甩得乱七八糟的筷子,和那条被戳了一筷子的红烧鱼,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挥手让阿坤退下,抬脚往窗户边走去。
床上的人似乎很累,此时已然睡着,呼吸平稳匀长,打着轻鼾。
一点儿也不担心会遭人暗算,也一点儿不担心自己会丢了命,睡得特别踏实,他把自己劝得很明白,要杀就杀,要死就死,总之,无挂无碍,所以不惧不忧。
死亡,可以让这一切一了百了。
他乐见其成。
所以放松下来,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
境内泰州市。
嫩叶已经长得浓翠,花开了几茬,仲春三月在晴天已经足够暖和。
林默被调回市局,恢复原职。
他抱着一堆资料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打算把所有的事情再从头到尾细细梳理一遍。
虽然对秦宏天的审判已经下来,几天后就要执行死刑,张裴祯所犯的也理得一清二楚,但林默总觉得还有些地方说不通,尤其是关于闻山的部分。
阿奇的出租屋里搜出了闻山的照片,若说是监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生活照?打拳的,睡觉的,吃泡面的,还有洗脸的,杂七杂八,混乱不已。
这种窥视收集已经达到了变态的程度,像是被人觊觎。
阿奇在明面上是闻山的同事,在私下是分属两个不同阵营,阿奇属于祭司,闻山是张裴祯的人。
可是,为什么阿奇那里有闻山这么多的生活照?
如果不是监视,难不成阿奇对闻山……
脑海中无端地想起那些变态嫌疑人。
林默翻着这些照片,在冒出这个念头时心里微微觉得不舒服,而后猛然一惊,他想得也太多了。
可是,回想起湖面冰上的枪战细节,闻山对阿奇拳脚相向,阿奇却没有任何反击,事实的结果是闻山一刀割喉,把他杀了。
这是什么道理?
这时,门突然敲响,叶泽推门进来,神色难掩急切,“林队,商局要调走,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林默一怔。
“你不知道?”叶泽瞬间从他的反应得到答案,他微微蹙起眉头,“我刚路过商局办公室听到韩厅和他是这么说的。林队,你说上头会不会是因为李局的事儿,所以才……”
他所谓的路过听到,自然只能信一半,他的确路过商局办公室,往里瞟了一眼,看见韩国栋也在里面,于是就闪身躲着听墙角了。
韩国栋似乎有些生气,“商贞菊,厅里没有处置你,你自己反倒要撂挑子不干了是不是?”
他一把将手里的申请书拍到桌上,“去海陵区派出所,刚把林默那小子提溜回来,你转头就要去,那是宁古塔吗?你们师徒俩还轮换着流放啊!”
商贞菊不语,给他倒了一杯茶。
韩国栋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别给我来这套。”他端起茶杯,咂了一口,“海陵区派出所没有你的位置。”
商贞菊说:“所长只有两个月就要退休了。”
“人家退不退休关你什么事?刚挪出一个茅坑你就要去占,我告诉你,没门,那个位置早就定好了,你一局长砸下去,有升迁希望的就要被你砸得满身是屎,膈应得慌。”
门外的叶泽撇了撇嘴,心道:“韩厅说话真难听。茅坑啊,屎啊都出来了,这要让人家派出所的听见,估计得跟韩厅干架。”
他一抬头,看见罗蓁往这边走来,食指立即竖在唇边,让她噤声。
罗蓁的脚步顿住,见他趴墙根趴得如此光明正大却又鬼鬼祟祟的,实在是很想踹他一脚,让她噤声就算了,还挥手示意她走。
罗蓁抬脚径直朝他走过去,吓得叶泽慌忙摇头摆手,还以为她要进去打他的小报告,却没想到她朝他走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就把人拖走。
叶泽倒是很乐意有这样的“亲密”接触,还想谈谈恋爱来着,但心中记挂着商局要调走的事儿,于是只得忍痛把爱情放在一边,来告诉林默了。
商局主动申请要调去派出所,这可不是平调,从市局局长到片区派出所所长,正处级到正科级这职级掉了两级。
林默还未走到商贞菊办公室门口,就听里面传来商贞菊的声音。
“韩厅,你说得对,我不是老了,是怕了。这个位置我坐得太久,久得脑袋迟钝麻木,我认识李仕明二十五年,从进队的时候就认识,我自以为对他了解对他信任就丧失警惕性。”
“我有错。”
“位置越高,顾忌就越多,他和我说出证人是钟老的时候,我的头就往回缩了。”商贞菊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已经丧失那种冲劲儿了,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后背‘蹭’地一下,不寒而栗啊!”
林默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商局向来是笑呵呵的,对市局里的人似乎有一种溺爱的感觉,总是说“哎呀,你就让他去试试”,或者说“他们自己有自己的方式,不要干涉太多,总要成长”,类似这样的话。
若说李仕明是事无巨细管得太多,炮仗脾气一点就炸,商贞菊则是小事不过问大事拗不过自己带出来的这群孩子,除了还没抓到闻震东这事,大抵是没什么让他太过忧心烦躁的,心宽体胖。
这种状态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自己也说不清。
叶泽见着回来的林默,一把抓住他,“林队,怎么样?商局是不是真要调走?”
他急着想知道,林默却回答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这怎么还能不知道呢?他刚刚不是去商局办公室了吗?
林默补充,“还没确定,不知道韩厅会不会答应。”
“那就是还没调,你不劝劝?”
他压根就没进去,进去了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理应挽留,可怎么挽留?
商贞菊的这种幡然醒悟究竟是一种心灰意冷还是要重新找回当初入队的冲劲?是一种怯懦还是一种勇敢?林默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所以无从开口。
他转头看着叶泽,“我没进去。我尊重商局的决定。”
商贞菊的办公室。
两人沉默良久,韩国栋放下手里的茶杯,“当年那个爆破烂尾楼的人还没找到,闻震东也没抓捕归案,商贞菊,你真放得下?”
他起身,“给你三天时间,再好好想想。”
一出办公室门,就看到在楼梯口的叶泽和林默。
叶泽和林默侧身,“韩厅。”
韩国栋“嗯”了一声,他们不问,他便也不主动提刚才和商贞菊的谈话。
叶泽眼睛骨碌碌地一转,十分狗腿地道:“那个,韩厅,我送送你。”
韩国栋睨了他一眼,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就是想知道你们商局要不要调职吗?”
“哈哈哈哈,那个,韩厅,你真英明!”他先是一番尴尬地大笑,再是一番尴尬地夸赞,弄得一旁的林默都尴尬起来。
“他调不调职,你们应该去问他,不是问我。”韩国栋没好气地说道。
“那同不同意还不是您一句话儿的事儿?”他刚一说完,叶泽就摸脖子嘀咕。
韩国栋都快气笑了,沉吟半晌,还是不忍心,“申请书我给他退回去了,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个被案子冲昏头脑的局长还会不会再写,他要再写我说不定就同意了。”
“不会不会,我保证不会。”
“你拿什么保证?”韩国栋倒一下感兴趣起来。
“撒泼打滚,偷藏抢劫,保证商局的申请书到不了您的办公桌前。”他说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果然,韩国栋严正道:“胡闹!还嫌你们市局在公安系统里闹的笑话不够大啊!”
叶泽被他吓得一愣一愣的。
还没反应过来时,韩国栋冲他招了招手,叶泽下意识地把脑袋凑过去,只听韩国栋压低声音说:“这种事情你自己悄悄干就行了,这么大声干什么,怕别人听不见啊!”
“啊?哦,哦,我明白了,我悄悄干。”说着他还冲韩国栋竖起大拇指,马屁拍得十分精准,“韩厅,高明!”
韩国栋一挑眉,“那是当然。”
林默:“……”
他们这也叫说悄悄话吗?
老的不正经,小的也不正经。
韩国栋背手朝楼下走去,叶泽则是兴致勃勃地去实施他那些不着调却被领导捧着的乱七八糟的方法。
林默在原地怔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朝离开的韩国栋追去。
车门被拉开,韩国栋正要上车。
林默忽然叫住他,“韩厅。”
韩国栋停住脚步回头,“怎么了?还是想问你们商局调职的事儿?”
“不是。”林默上前,“我是想问您,化工厂和荒岛的行动……都是那个线人,对吗?”
“嗯。”
很多堵塞成一团东西忽然在林默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化工厂和荒岛的交易一真一假,这是毒贩在交易中惯用的手段,可化工厂的交易既然是假,是故意引起警察注意力,同时为真正交易地点引开火力,从而设伏对前来的警察下杀手。
可是,在化工厂的打斗中,并没有突如其来涌进来的另外一批人。
所有的毒贩都被他们击毙或者抓获。
荒岛的扫毒行动,除了逃掉的毒蛇、阿坤和闻山,没有一个人逃脱,300公斤的毒品和毒资都顺利缴回。
在他们看来的一真一假,在毒贩那里安排的实则上是一真一真。
只是有人把东西调包了。
不,一百公斤调包难度太大,而是有人出主意用这样的方式进行交易。
是那个线人同时透露的消息。
在警察到达荒岛之前还发生了黑吃黑的枪战。
也是那个线人。
化工厂和荒岛行动毒贩团伙所有的幸存者中……
林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猜测,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可是极度害怕又隐隐希望自己往这个方向猜测。
他张了张嘴,问道:“那个线人……他的代号是什么?能……告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