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大人,近些日子,民间出现了一些对您不利的谣言。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污蔑您,简直叫人贻笑大方。”
天边飘忽的光无论如何也渗不进幽暗的窗帘,室内烛光摇曳,男孩双手交叉撑着下巴端坐书案前,淡然嗤笑了声:“尊贵的神明有何值得污蔑之处。我猜,是假借上次除掉那魔神为借口罢。”
“不愧是少主大人,就是那件事。”军师身着一袭长袍,闻言露出尊敬神情。
“您为饱受苦难的子民主持公道,一举杀死那暴戾恣睢的统治魔神,已是旷世之善举。而那些愚昧的平民,非但不理解此等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壮举,反而加以谬解,妄加指摘,实在可恶。”
从容地笑了声,神千落没有多言,也并未动怒地起身。纯白锦衣的暗纹随动作起伏,下属的目光也随着他的走动而移动。
“少主您可听说过那些谣言?因为原世界的环境被统治者糟蹋,实在恶劣得很了,您果断下令带他们移居。”
“可那群民众竟说是您压迫了那些人,统治者不堪折辱向您宣战,反而被您杀死——毕竟这世上没有真正完美的神。呵,真是荒谬。”
“不过少主不必慌张,只要您带几个移居的子民出面作证,此事就迎刃而解。”
拉开窗帘远眺着袅袅的云海,男孩侧眸:“只有这些?”
“!”眼底划过霎然的惊惧,军师连忙低头,“抱歉,是下属忘记了少主做事喜欢拔本塞源。谣言的散播者必要追查,只是自证清白一事……”
稍稍垂眸盖住了眼底的神色,男孩轻语:“俗话说清者自清,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可以少主的身份与地位,哪怕推出证人,也只会谣传神明屈打成招,谣言愈演愈烈。”
“是下属愚蠢,险些酿成大错!”
军师吓得一个激灵,好些就要腿软跪倒在地,就听神千落继续温温淡淡,话里话外的兴奋劲却愈演愈烈了。
“因而神明决定,整顿麾下世界,另有暴虐虐民者,再杀——”
“……啊?”
“至此,谣言也追不上伟大的少主屠杀坏人的速度。得救民众增多,流言蜚语不攻自破。”
“少主…您就是想打架吧?”
·
神千落最爱打打杀杀了。
空有一身实力,跑去撒欢而战无不胜,总比坐在家中处理无聊的政务要有趣得多。
虽然钟离先生总是絮絮叨叨,实力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时,总有许多事,要比一味的战斗重要、且高效得多。
更何况他身负天理血脉之职,居其位而谋其政,方为合格的神明。
男孩总是撑着下巴,摇着呆毛,一副我很强才不需要考虑很复杂的内容,昂着脑袋左耳进右耳出,却每每听说外出干架,第一个高兴地跑出门。
未来的魔神战争时期,少年甘为辅助魔神,日夜在岩神大人身边划水,果然还是因与天理一战的惨败而心中落寞罢。
那么自己,应该守护住他心中的骄傲吗?
这是近日钟离始终思考之事,不出意外,过分孤傲自信的男孩即将遭逢变故。
除却神千落这位天理的长子,余下弟妹虽实力不如男孩,联起手来谋害兄长,却还是应当慎重应对。
可神千落俯视弟妹得久了,情报撒网得广了,自然会被一切皆在掌控的优越感蒙蔽,而倏忽了细节。
再过些年月的神千落性格成熟沉稳了许多,又平添了军师神千乔的辅助,才能真正做到见微知着、未雨绸缪,成为无可挑剔的领袖。
可现在……
“嗯——”告别仆人的目送,发梢沾着水汽的男孩套着睡袍关上房门,兴致颇佳地伸了个懒腰。
总在人前维持优雅实乃一件累人之事,小朋友快跑几步,一整只扑进了柔软的大床,滚了个圈,下意识抱起床上软敷敷的抱枕。
入手的形状却令他愣了一愣。
睁开眼睛坐起的这会,神千落这才看清摊在怀里的陌生抱枕。
并非熟悉到夜夜抱着,甚至有些泛黄发旧的小狐狸款可爱抱枕,而是…
一只睁着眼睛笑眯眯盯着自己的陌生小人。
“被下人丢掉了吗?”
也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对小狐狸抱枕尚有依恋之情,神千落盯着新抱枕瞧了足足几秒,若有所思地蹙眉。
乌漆嘛黑的眼睛好似黑洞,和他的视线交织在半空,连同随之死寂下来的空气。
…总有些阴恻恻的感觉,令他略感不喜。
随手放下抱枕丢在床边,神明整理了一下仪表,正欲出门询问仆人老旧抱枕的去处,还是迟疑了一瞬,在门前缓缓站定。
……过分在意陪伴长大的玩具,果然是小孩子才有的行为罢。
作为少主大人,是不应作出这般幼稚的举动的。
…
安静的下一秒略感心烦意乱地啧了声,神千落不高兴地重新扑回了被褥中。浅浅淡淡的神明独有的青松幽香缠绵,温暖柔软的床榻令他一小只浅浅地凹陷下去,天花板的吊灯豪华又绚丽。
所有的一切都无比熟悉。
他翻了个身想要将软敷敷的抱枕抱入怀中,伸手的前一刹,对上抱枕小人幽幽的视线,还是堪堪顿住了。
他才不是在留恋什么过去。
也不是在怀念过去的母亲……
小狐狸抱枕不过是天理母亲在他周岁那年亲手送给他的礼物。少主早已不是孩童,也无需在意过去难能可贵的亲情。
毕竟自从…母亲就彻底变了模样,再也不似从前……
“妈妈……”意识不知不觉涣散,男孩蜷缩起青稚的身体,嘀咕着破碎的语句,缩成一团陷入沉眠。
“……”
被随意摆放在床边的抱枕无言,一双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在室内彻底陷入黑暗的沉寂里,悄无声息地转动起眼球。
落到了男孩毫无防备的睡颜之上。
它一点一点,露出了诡异至极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