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影被带入山崖上的一处破庙,而那人正是伤愈后的邹烨。
见她凄切憔悴,衣襟大片暗血,双手亦是,邹烨忙问,“你有没有事?”
“不是我的血,”她摇了摇头,眸忧红,如痼疾难安,蜷手缩在胸口,惘然道,“怎么会是你?”
邹烨若无其事的说,“恰好路过。”而后他就将门边的一摞枯草抱进了里面。
寒影怔神看着手心,惦念,悲伤,焦灼混成一片夹缠袭心。
又一刻攥紧双手,魂不守舍的来回踱步,突然啐声指向外面,“他们应该很快会追过来!我不要再连累你,你快走!”
“阿鸢,你冷静些!”邹烨搁下铺草的活计,未免她苦痛切己,自责过甚,步到她面前。
“暂时不会,他们兵分三路围剿秋分寨,这会儿正当需要复命善后,比如抢点功劳捞些好处什么的。”说着他向前迈去,走出褴褛破败的门枢,伸手指向西边那一缕袅袅烟雾。
“为什么会这样!”她抬头望去,亦是惊呆那飘在天上的一条灰色烟云,呈越滚越浓之势。
“有没有想过,里应外合抄了后路,左右两路相并,合围个水泄不通,这是下了死手的要给荡平了啊。”邹烨只觉背脊嗖凉,不由耸了耸肩,暗地难免一份兔死狐悲之叹。
不想也就短短几日,秋分寨就遭遇灭顶之灾。玄惘为了让她历尽当初加诸在他身上的痛苦绝望,将飞镜残忍的杀死在她面前,原来他们早都布好了局。
寒影独感悲恻,形销难持,转更惶怖,邹烨的背影在她面前恍惚,怕他也转瞬消失。
她往前一抹,邹烨刚好转身,她不由一仰,晃了晃神,刻意掩起这一丝忧虑情绪,“为什么你知道这些?”
邹烨摸了摸鼻子,“咳,昨日夜里头上山打猎,途中刚巧偷听到的。”
“邹烨,那一回你是怎么受伤的?”寒影想到邹烨的内息武学也非等闲,而他不光能一瞬从玄惘手里捞起她,还能携她穿山过岭,同极快的掩入这壁山峭。
“与人过不去,疯脖子上了眼,打了一架,起初没在意,后来再发现伤的挺厉害!那不就怕红儿担心,石楠村待几日了!”
他摸着脖子,表情为难。这随便的口风,听着没什么不妥,似乎就是如此。
邹烨继续说道,“但凡看过一些排兵布阵之书,即使一知半解也能拼凑大概!可能十个秋分寨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是谁出卖了他们!”
“豺狼当路,安问狐狸!所来皆不善,估计那人不被灭口就已侥幸!至于是谁,也已无用,因为秋分寨不论如何都回不到昨日了。”邹烨揣测,只那现实不喾左右,也就如此。
他关照道,“阿鸢,有些事光凭你一人之力如何都改变不了,只当天意难违!”
“谢谢你的开解,邹烨!我明白!”她黯然闭了闭眼,寂尔无言。
邹烨从石像后拿出一只包裹,解了开里面是一包干粮和两个水囊。
他将一只水囊抛给了正屈膝挨靠在干草上的她,不禁比划,“洗洗手吧!”
“你今后打算怎样?”
她屈坐于墙角的一堆枯草上,剥开包着酥饼的那衣麻纸,尽管手已洗净,可她毫无食欲,将那纸揪回,垂手放下。
“不如,我护送你离开这里!”邹烨试着说道。
“你?”她惊讶。
他瞅了眼她,又很快瞥向别处,饶是叹道,“军中那个是闲职,没什么要紧的事,又不点兵出征。就算十天半月,也没问题。”
“我不回金岩城去!”她低声只说。
他点头,“我明白,这里有两条出界的路,我想那条山壁石隙怕是走不过去了,我们走水路。”
“邹烨,我该对你刮目相看,为何你知道的这么多!”突然意识到眼前的邹烨,应有玄机,世上哪来那么多偶然。
两人不过儿时伙伴,所幸他又能图她什么?
“谁叫我是不拘形迹的山野之人,正所谓山人自有妙计!”邹烨玄虚一语。
她则问,“你说的水路又是哪条?”
“水路嘛,自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本来还想说下去,却一刻察觉门口探头探脑的一人。他缓缓起身,当是摆手让她稍等片刻。
只见葛衣黑靴的小哥,双手交叉卷在袖里,踱着步子,锉声道,“哥,那啥我都打点好了!明早卯时放船,你就安心离开吧!”
“虎子,这些你拿着吧!”邹烨将手里一袋甸沉沉的银子交给他手里。
“哥,这怎么好意思!”虎子当即难为情的推却。
邹烨朝他腋下肘一拳,“一半替我交给红儿!”
虎子当即假意一疼,挤眉道,“诶哟,哥,我受伤了!”
“倒是里头那个比迷蝶轩里的婆娘都要好看啊!哥,难怪你要和这妞跑路了,鬼迷心窍啊!”虎子捏着那袋银子,当是贱兮兮馋丢丢的说道。
“快走!”邹烨作势挥拳。
只见虎子并着步子往后儿退。
难眠之夜,邹烨坐靠在门边,留心着四下动静。虽然在她面前十分笃定的研判了那些,可是到底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毕竟那其中还有神出鬼没的黑羽卫,然他要的就是趁乱夺路。
破陋的屋顶,照入一束月光,清疏又寂寥。
人移缓缓影动,敛息屈着身,踮脚慢慢挪去,目光全在那蜷畏在墙角的身影之上。
伸手处,肤若云石,游丝吐息,似清冷而单薄的曼陀罗花在细雨微风中飘摇。只那双臂抱蜷,孤影伶仃隐似桑木质地,宁折不屈。
不屈?眼下对他肯定不屈!
那双指骨犹在颤抖,瘴翳惊厥,额上沁着密汗,骤然惊魂一般。
猛然睁开眼,空洞洞的可把他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地上。
“发噩梦了吗!”邹烨从地上蹲起。
“我梦见有人拿刀不停的追杀我!”
“这,我也经常梦到!”他脱口而出,几乎不由自主地揽她靠肩,她即刻反应,双手摒推。
邹烨此隙执不放手,蹙眉虑紧,只将她往前稍稍一推,背亦抵在墙。
残垣旧壁,瞬间簌簌往下掉粉,尘如雪,呛满面。
“呸呸!”他不由扭头淬了两口墙粉,回头亦是认真作势,“阿鸢,跟我好吧!”
而被他双手按住肩头半坐的寒影,正呈仰望之势,“邹烨!你当我是什么人了!你对得起一心为你付出的红儿吗?”
“她是她,你是你,我打小喜欢的人就是你!”突如其来的气息深重,邹烨在这一刻表露心迹。
一念动心起,却是日思夜想的长久执念,如心底日复一日筑垒的础石,寒来暑往,可它终究只是一处风草辘辘中的残垣断壁,徒留一声余叹。
“你是我在林子里发现的,是阿妈将你抱回家的,我替你换过衣裳,只不过后来阿彩婆才领你过去的。”
如果当初…可惜世上也没有如果!
“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寒影沉心寂静,疲惫忧伤的叹了叹。
“你也看到了,我如今是这步田地,跟我沾边的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我不可能是你的归宿!”她实不愿让他也跟着陷入绝境,尤其把心思浪费在她身上。
“我们可以共同进退,一起离开这里!”他在意的是两人殊途同归的命运,她的人生如临崩塌,而他也好不到哪去。
“阿鸢,我获悉了一些将对你不利的事,我有路子,跟我走吧!”他紧锁着眉,凝望她,心中亦是充满驳杂的矛盾。
“谢谢你的好意,这样,如果明早下雨,我便无所顾忌的同你离开!”她轻笑一语,眼中迷蒙霜雾。
闻言愣怔片刻,他还是松手放开了,拉她坐起身,“也好,阿鸢,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勉强你、迫使你违心,也罢,我们都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