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在这天的早些之时,姜芄芄步子匆匆地走在椋平府西侧那扇角门前,赶巧碰上从外边走来的人,她的心里就像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登时慌张。
她本是一心上达天听告那御状,让家人昭雪,将坏人绳之以法,然而如今只是空余满腔的怨怒,因事如登天,即使在府里有大把机会接近身为大理寺少卿的穆云玖,可她却一退再退的躲避着,亦不敢直言真相。
随着秋分寨的大伙死得死抓的抓,那天她被官兵羁押回刑部衙门,也是那位沈大人识出了她的身份,再被安排苏墨兰接走后,他对她的几句箴言,令她不得不重新审视。
他说凭她一个小姑娘家想要状告皇子,那就需要去殿前告御状,假使她可以咬牙滚过那层钉板亦或笞打足足一百下,只是天子会向她一个漏网的小鱼认错吗?若他是那个渔翁呢?
杀机四伏的朝堂,即便皇帝恩准她为贤臣遗孤,安置于椋平府里,可谁又能保她一世相安无事。
小伍与路平安惨烈的前鉴,即使寒影不顾一切掩护她们,姜芄芄虽值少不更事的年纪,可这段时日的贴身相处,她只不想寒影步了他们的后尘。
是的,她若不顾一切向穆云玖道出真相,以那幅图为证,即使穆云玖秉持正义,结果又会如她期望的那样顺理成章吗?
“穆大人!”她颔首屈膝,目光向下行了万福礼。
穆云玖微微颔首,步调很快的与她擦肩而过,末了他却止步,回眸随口问,“你一人出门?怎不见何姑娘?”
她转过身,撇手往身后门外指了指,伶俐答来,“我去街上买点东西,寒影姐姐有事先出去了。”
“穆大人是散朝回府吗?”
她见她帽冠朝服好不严肃正点,可她亦不是滋味,目光里重叠了那恪尽职守的父亲也是每日清晨朝服工整的前往朝堂,只那认真的身影永不能归朝。
“倒不尽是,想到陶然今日该动身回去,所以过来送送她。”他蜷起一只手抵在自个下颚,估摸着说道,自也忽视了她此刻垂下的眼里凝着的酸楚。
她敛起苦涩的念想,勾起唇畔两道上翘的嘴角,掩了袖一抹浅笑示意,“穆大人该不会记错时日了吧,此刻陶然小姐受旬卯小姐之邀去到她府上做客了,若没记错的话,她是明早才动身回程的吧。”
而她这么一说,穆云玖一记拊掌,犹似梦里归人,而见他容貌敞帘明轩,只眼眶下两条黑眼圈若隐若现,这几日通宵达旦的翻阅案牍,整理卷宗疏理案情,一连几宿未曾卧榻,只在天亮那会或伏案或仰靠着小憩了一会,这不真就把日子记错了。
人群稀拉也似围了一圈,里边的萧泙手里边张弓搭箭,正瞄准那麻绳盘成的靶子,那靶子上早就横七竖八插满了箭,为了手里的最后一箭,他还是特意慢下不急于脱手。
身后的摊主见后头还有好几人排队,于是赶紧催促,“我说客官啊,没中可以交钱排队,大伙都等着您呢!”
“不要!今日要是不射中一次靶心,我就不走了!”而他着实顽固,更回头白了那摊主一眼。
那摊主见他尤其死脑筋,于是圆融道,“那您别往心里去,干脆我送你一块玉佩得了!”说着从袖里掏出一块翡翠玉佩来。
“不行,不行…”萧泙一脸不耐,有似被赶客,心里越发焦虑,手里更是剑拔弩张,依旧我行我素迟迟不发。
而后边排队等候的人中有几人就开始攘攘起哄,那摊主回身过去安抚。
“喂!我说你小子,若没有这个天赋,倒是别出来丢人现眼啊!”
有一少年人边说边径直走了过来,恰是那风小安这会咧了条嘴正笑道,他确是按耐不住手脚,跑了这档头小试一把身手。
毕竟可以在一堆人面前展示技艺,出出风头,少年气概堪是可造之材,他日金戈铁甲阵前杀伐,霅霅闪耀简直亮瞎山寨里那帮兔崽子的眼。
“老子想玩多久就多久,哪里飞来的山鸡啊,一边呆着刨黍米去!”萧泙扳着弓箭扭转身,确是一脸不屑出言回击。
不过此时此地的风小安还是很懂规则划分的说,尽管身染一些江湖草莽的习气,近前他认出了对方这尊容,但退回去可要让人瞧了笑话。
他梗着那条细长的脖子,歪嘴斜眼的说,“我们比试,一箭定胜负,你赢了,我给你一百两作为补偿,你要是输了在小爷我面前磕三个头!”
但见风小安面露自负,对自己的箭术十分自信。
萧泙脑袋瓜里也对应出这瘦不拉几,脖子细长像只长尾猴子的小子姓氏名谁了,一时半会也难下台,就如此搁下箭在众目睽睽一走了之,那么他就不是他了。
“谁输了就把命留下!”萧泙却这么说道,一时令人唏嘘,身后的众人窃窃私语,纷纷指责他的嚣张和不自量力。
两人各自转过微妙的神思,风小安则想到那晚他们吃下的闷亏可不就挺恨的,三条人命虽然只是贱籍奴仆,亦是他手中私财,这会又不能违背风老儿的规训,不许寻私仇不得搞事情,总而言之就是要他做一条乖猫。
他的姑姑为皇帝新近册封的淑妃,而赐于他们的那栋宅院,各方面也挺优渥的。
“一言为定!输的就把命留下!”
若不是萧泙他欺人太甚,他才不与他一般见识,不过这也正中他的下怀。
“在场的都是见证人,生死由命,没想到你也是爽快的人!”
风小安拿了支弓箭与萧泙并排而立,只把手脚慌张上前劝解的摊主给一掌击于肋下给弹在了地上。
只顷刻箭离弦,眨眼间就见那头的箭矢直中靶心不偏不倚,而他止不住的面露喜色,得意的以拇指指腹撇了记自个鼻子。
再轮到萧泙,他拉开手里的弓只面无表情,面前对准那只靶子,瞬息将箭尖瞄准了身侧的风小安,羽箭疾出,直冲他那条细细的脖颈。
风小安张口结舌,皱眉间,脚下瞬步一转,即刻那条瘦瘦的身背一偏,那箭矢在耳边轻擦而过,一滴血在他的耳垂上渗出。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突突然眼见一出人命危机,场上两人亦是乱箭对发,有人开始推搡来去,吓得大叫,跑得跑,只留下几个胆大的跑了还回头看。
而恰在其中张望了一会的姜芄芄亦遭人推搡跌倒,待从地爬起,抬眼只瞅见一支箭直冲她这边,她胡乱往后将身一仰而下,将后脑勺在地上磕出包来,只叹命大。
这会她对萧泙顿时无比厌恶,这些纨绔子弟好事不干,坏事从来抢着争先。
正摸着脑袋小心从地上起来时,她那肩上被人一把扯了,那五指抓得死紧直往前拽着她奔走。
她都来不及呼喊,就那么飞快的随着萧泙几个跨步,跳入河中慢行的游船的船肚之中,一对促膝挨坐正含情脉脉的男女一时被两人搅扰,吓得正好抱住对方,还以为是劫船的乱民。
风小安手里紧握一枚羽箭,紧随其后的飞步追逐,这不想又着了那臭小子的道,杀心顿起,不过很快一道人影将他拦住去路。
亦是哭天喊地的一声,扑了他脚边,“诶呀,风少主,以为你撇下老奴又浪迹江湖去了!”
“闪开,没看到我正追人吗?”风小安甩了甩自个那被抱住的腿,欲往前跑。
那仆从一件黑衣长衫,是一头脸花白的老者,抬手两条袖子一抖,含泪委屈道,“别去理会那些讨厌之人。”
风小安则气不过,怒气将脸上的五官扭曲,他大喝,“那我差点被人暗算,这口恶气你叫我怎么咽得下去,就算他是呈王,也该讲些理法吧!”
那仆从收起哭腔,咂咂嘴又作叹,“既然知道对方身份,那还疏忽大意,若是为那又丑又黑的小女娃争风吃醋更取不来。”
见不被理解,风小安气的发抖,捏着那支箭愤慨极了,“风泰,你别胡扯,谁有空争风吃醋,你别一个劲的胡言乱语耽误我的复仇!”
“那反正这会肯定是追不上人家了,即使追上,他也不会心平气和的讲理,老将军离开金岩时留下话,要你小心萧氏子,哪这么快就当耳旁风忘了哩!”
而他循循善诱颇见成效,下一步缓缓从风小安手里拿过那支箭,“若是账先赊再结,总有奉还到期的那日呀。”
船在河里行了一段,姜芄芄对于船上受到惊吓的两人好生致以歉意,萧泙却依旧冷着那臭脸,抱着双臂留意着两岸来往的动静。
到了岸上,姜芄芄问起他,“你不去祈福吗?竟然有空瞎溜达?”
她转念一想,只问,“不对啊,你的随从呢?”
“嘘…小点声!”即刻被他捂嘴拖入两栋房子间狭小的一条弄堂里。
她像自言自语,“你是偷跑出来的啊!”
“后知后觉,一看就不太聪明!”他依旧冷言冷语,似乎也不怎么待见她。
“切!那就当我没见过你!”她想着反正也不是同路人,不必多担待,他虽是寒影口中的好朋友,但她却没发现他的一点好意,相反,言而无信狠戾胆小她是亲眼所见。
“等等,我可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那可是件大事情,想想也挺刺激!”他抱臂于怀,兀自点头品了品,眉眼蕴藏对那冒险的向往。
“别乱讲,反正你随意!”言罢,她转身就走。
“等等,你上哪去啊!”萧泙在她身后喊道。
“我呢,先去当铺,等会再去吃个晚饭。”她都说了,都是平常事也没什么要紧。
“当铺?哦!是拿了椋平府里的东西偷偷拿去换钱?不过你们放心,我可一点也不会透露!”他很小声的语气,好似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故作神秘。
“哦,如你肯施舍个一千两银票,我也是不会嫌弃的。”姜芄芄不辩解,反而调侃道,识他自以为是,也不与他计较。
“实不相瞒,自打上边中断了月银,这会手头只怕比你都穷!”萧泙撅起嘴,一脸无奈的耸肩,如他大手大脚惯了,钱袋教人一收,虽不至于立刻捉襟见肘,只他这会偷跑出来的自没差人往账房支取金银了。
“小气鬼!”她也不予理会只随意抛他在身后,就加紧步子往人群里钻,意图甩开这麻烦来。
只是绕走了没一会,她发现身后似乎被人跟踪着,而那讨厌的尾巴自然就是他了。
姜芄芄略知其脾性善变,即使心生讨厌,眼前她也无暇对他翻脸或执论,只想快些打发了他离开才是。
她收步一记调转,且是双手叉了腰间,一手抬到耳边以食指且朝他,勾了勾。
“那姓萧的小哥哥,你不嫌弃的话,就同我去当铺吧,既是寒影姐姐的友人,我就不拿你当坏人看待了!”
萧泙冷哼一声,他也似乎不吃那套,“算你有眼界,不过这会可是本王命你个丫头片子,随在身边伺候陪同!”
没料到姜芄芄一记闪身,动作敏捷地跟他扯离了一丈,她会一些武功身法,可在关键之时使唤。
萧泙见怪不怪,撇了撇嘴,立在原地瞅着她,若唉声叹气,“唉!放眼天下,企图攀附本王的年轻女子不胜枚举,而像你家困人丑,但凡多看两眼,已是折辱本王!”
“你可…真英明!”而她且就作罢,若当下在这大街上闹出动静,只怕吃亏的只会是她。
而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当铺,萧泙率先从自个袖袋里取出两颗硕大的珍珠。
“怎么没见过的吗?”踮脚斜眼不耐道。
那掌柜取过那两颗珍珠,细细一摩挲,“那你是当还是卖啊?”
“卖了!”他甩手。
待他那边捣腾完,姜芄芄才慢慢走上前,冲他撇手示意,“唉,你去外面等我!”
“这么神秘,你究竟要当什么东西啊!”
“君子不问来历,小人才互相窥视,你想做小人的话就过来看着!”
片刻,左右一瞅,好奇心泛滥的萧泙亦不见人影,而她只从一枚细颈的青瓷药瓶里倒出一张纸,捻开是一张原本的当票,右半边纸上正盖着半截繁杂的章纹,将其放入铜盘,那掌柜从盘子里拿近一瞧。
过了半会,姜芄芄走出那铺子,门口却倚着一人。
“你怎么还没走啊!”她宴然有一些些惊讶之色,瞪着圆眸四下一看。
萧泙一贯明人不打暗语,伸了个懒腰,“既然我们各自办完了事,自然是去下一处!我请你去天香楼饱餐一顿!”
她眨眨眸儿,保持着那份礼貌和和善的语调,“为什么要去天香楼那种又贵又难吃的地方,前面街上多的是好吃又便宜的东西。”
另一边虽寒影外出联络,因她有事先交代,这会姜芄芄哪里想到她身陷了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