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从前,枭卫死就死了,只是折了一把刀。大枭卫死了,顶多一瞬惋惜,折了一把好刀。
但今时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曾经威极一时的苍龙魁,朱雀令令主背叛,魁首与白虎令令主勾结皇子,结党营私。令人闻风丧胆的七大枭卫,折了一个又一个。
这,无法不让皇上心惊。
“谁。”沉默良久,皇上突然说。
谨德一时不解,直觉皇上压着怒火,语气低沉令人生怖。他小心地小声问询,“陛下恕罪,老奴耳聋未曾听清圣言。”
“是朕的好兄弟提醒朕,青冥身上也疑似有那诡异胎记。”
谨德沉默听着,不敢应声。
“宁王被贬离京,永乐王已残,襄王……”皇上毫无笑意地冷冷笑了声,“朕最疼爱的好儿子。朕记得,卫威曾报,襄王曾深夜离府,去向可疑。”
谨德心知再沉默听着,保不齐这天子之怒就要泄在自己身上。于是,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声。
皇上颇是嫌弃地斜了谨德一眼。
谨德讪讪地赔了几声笑。
沉吟一息,皇上又说,“一开始,暮云岭上刺杀琅儿的两名枭卫,也与朕的那位好兄弟脱不了干系。”
闻此言,谨德自然明白皇上心中已有了决断,“陛下念着手足之情,一直压着这事儿。”
“哼。”
皇上一声冷哼,谨德的腰弯得更低了些。
“那是襄王率府兵大闹宁王府,抓了王璟澈扳倒宁王。”顿了顿,皇上继续说道,“朕最了解襄王,就凭他,决不敢做出率兵攻府这般举动。”
谨德不敢接这话,一时未说话,仅一息,便又遭了皇上斜来一眼。
谨德忙作惊恐状,“老奴,老奴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震惊,只是不敢想?”皇上哼笑两声,“扶光阁上扳倒宁王,后脚,王璟澈就被人劫走,真是极巧。琅儿受的那些灾祸,接下来,怕是要轮到朕头上了!”
心口突然一阵钻心的疼,皇上捂紧胸口,脸色瞬间煞白。
谨德惊慌不已,失口大叫,“传大医!”
“太医无用。”皇上的气息紊乱,话语明显急促。
谨德明白,只是那位夫人早已身亡,淑太妃也早已香消玉殒,还都是陛下手笔——
自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谨德只能囤在肚里。
“如今王氏余孽就潜伏于皇城之中,瞧着蛊物事件多发,那些王氏余孽定是当年与王氏夫人有关的羲族后人。”
“陛下英明。”
“可记得淑太妃?”
当然记得。
只是谨德一时不知皇上为何提及淑太妃,莫非是因其也是羲族后人?
说起淑太妃,谨德心中一阵动容。这后宫里头,直至今日,也就当年的淑太妃对他们这些下人最好。
昔年他十一二岁年纪,原是在陛下的母亲宫里当职。那会儿的陛下也不过总角末尾的年纪,尚住在其母妃宫中。
已经忘了因为什么事受的罚,左不过是小事,但也是个伺候不周到的罪过。
那时陛下的母亲并不得宠,心中多年积怨,脾气自然好不到哪儿去。而那一天,也算他自己运气不好,正撞上陛下的母亲受了些欺辱——也就是后妃之间,受宠的欺压不得宠的。说是欺辱,实则也就是在些言辞上罢了,算不得事。
一杯如常泡好的茶敬上去,被陛下母亲一手拂开,茶盏摔地碎了,茶汤洒了一地,也溅湿了陛下母亲的裙摆。
那是个极闷热的午后,烈日躁,人也躁。他领罚挨了二十板子,然后在陛下母亲的玉和宫门前罚扫。
他就是这时候,遇上从宫道上路过的淑太妃的轿辇。
他没见着淑太妃,只是淑太妃身边的宫人过来替他做了这洒扫,过后,还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
滴血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些字他都识得。但这偶得的恩情他终究没报过。纵使他也有自己的理由,他得效忠自己的主子。
但在淑太妃这儿,他背定了这个忘恩负义的名。
谨德一时沉湎,心也沉了几沉……
走神间,听得皇上继续说着,“当年,朕亲眼见淑太妃割腕放血,以鲜血喂于父王。”
谨德抿了抿嘴,小心说道,“老奴记得,昔年先皇亲征,身中毒箭。随行军医束手无策,是淑太妃救治,解了先皇的毒,淑太妃也是因此被先皇带回宫中。”
就这样一句实情,还是遭了皇上横来一眼。
谨德的腰又弯得更低了些,甚而后退了一步。
皇上冷笑,“是解毒,正是那蛊物解的毒,也是那蛊物绵延了先皇的命。否则,也不用朕来请先王禅位!”
闻言,谨德险些又是下意识地往后退。
想今日,怕只有他最清楚,淑太妃是因何暴露自己羲族后人的身份,陛下是如何得为这治病救命,延年益寿的蛊。
果然是人以群分。不然,他怎能一直守在陛下身侧,成了陛下的贴己人。
皇上自是不知谨德心中所想,仍在说,“若能抓到王璟澈便是最好,若不能,以羲族人血供养蛊母,也能滋养蛊母,从而缓解这心疼之症……”
苍龙魁里,林太医被飒抓着手腕,跑得直踉跄,几次险些摔倒。
“且不说老臣已告老卸官,就算仍做着太医之职,未得陛下允许,老臣也不得入苍龙魁啊。”这一句话,林太医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话是这样说,但这苍龙魁,在未得陛下允许的情况下,他也不是没来过。
飒头也不回,“有事我担着。”
林太医不再争辩,被飒一路拖着跑,进了青冥的房间。
他自然认得这间是青冥的住所,更知道里头的人,应当已经身亡。
林太医回复飒,“飒卫节哀,冥令主,已身亡多时了。”
“不可能!”飒当即红了眼。
怎么可能呢?青冥怎么可能会死?怎么可能还身亡多时?!
他不信。
“你救救他,林太医,你是先皇亲封的神医圣手,你一定能救他。”
林太医闭上眼叹了声,缓缓地摇了摇头,“飒卫还是早些料理冥大人的后事吧,冥令主身中蛊毒,不出三两时辰,他的尸身就会因蛊毒而溃烂,面目全非了。”
而此时,曜早已悄然来到了永乐王府。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永乐王府,如临无人之境般轻易抵达肖言琅的房门口。未落定,他已然听见屋内五福在同肖言琅说话。
在宽慰肖言琅。
但始终没有听到肖言琅的声音。
曜推门进去。
肖言琅与五福皆是惊讶不已,肖言琅更是惊得脱口,“曜?”
曜没说话,而是盯着肖言琅看了一会。
肖言琅脸色病白,缠绵卧榻,毫无生气。
杀人杀得多了,这种病如濒死的状态也见得多。看得出来,肖言琅的确受了重创,眼下只是稍稍坐起,就有些体力不支。
这般情况,理当是没有精力再去筹谋计算。
肖言琅的双眼,也是显见的久哭过后的红。眼眶里还盛着浅浅水光。
曜说,“冥死了。”
一瞬间,肖言琅的眼泪如珠般砸下来。
曜说,“按苍龙魁制,冥的尸身会送去枭卫村,葬于村后荒山。”
枭卫常是死于外,自创立苍龙魁以来,就不曾专设安葬之地。偶有得以敛回尸身的,也不过是一席草革,埋于某处荒凉。
青冥,算是后者。
“能不能,”肖言琅有气无力地,哽咽道,“能不能将他的尸身,交于我?”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