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修愣了一下,“为什么?”
弟子摇了摇头,“大师兄说,里面的场面太过血腥,不让我们进去,包括您。”
太过血腥?
沈宜修蹙了蹙眉,轻叹一口气,“好吧。”
“那你能否告诉我,你们大师兄往哪个方向去了?”
弟子点了点头,指向北方。
“他往那个方向去了。”
沈宜修道谢,连忙抬步往那个方向走。
……
此时,莫妖正坐在水月潭的悬崖上,静静地看着脚下深不见底的幽深潭水。
这里是一片天然形成的灵潭,没有任何杂质能够存在其中。
每一片落叶、每一颗石块……
所有的所有,都会在其中化为灰烬。
只有周围这一片独特的灵脉,才能阻止水月潭潭水的外泄。
这是没有任何生机存在的潭水,阴森、恐惧、绝望,都可以是水月潭的代名词。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这里很美。
莫妖坐在崖边,与这一切相比,像是渺小的沙砾,又像是尘世间最不值一提的粟米。
仰头是无尽辽阔的天空,云卷云舒。
低头是深沉可怖的潭水,不起波澜。
周边层峦耸翠,在温暖湿润的南方水乡仍旧保持着一抹生机盎然。
山体的线条逐渐延伸,生机却又在水月潭周围戛然而止,被诡异的水月潭吞没。
这,是那些作为炉鼎痛苦死去的弟子们,最后的葬身之所。
他们残缺、腐烂的尸骨在其中消融,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就仿佛没有在这尘世间存在过。
莫妖扬起下巴,望向远处的天空,双腿在空中晃了晃。
褪去了沉稳内敛的外表和背负着滔天恨意的皮囊,他像是重新变成了多年前那个调皮的孩子。
是什么时候呢?
他满怀着希望,以单系水灵根的天赋、天之骄子的身份进入水月宗,成功地成为了内门的一员。
他睁着天真喜悦的双眸,满心敬仰地望向自己的师尊,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像师尊一样的大能,在修真界名震一方,人人敬仰。
可他没想到,走进那间屋子的一瞬间起,这些都成了奢望。
他的性命不值一提。
他的期望不值一提。
他的傲骨不值一提。
他的未来……遥不可期。
炉鼎终有一日会灵根枯萎,痛苦死去。
水月潭就是他的终点。
去清源宗参加沈宜修师尊的晋级大典,看到那群朝气蓬勃的弟子,他满心羡慕,他本来也和他们一样无忧无虑,活在未来和畅想中。
去参加宗门大比,和各门天骄争夺魁首的时候,他甚至有些自卑,有些嫉妒。
凭什么他们能够获得自由自在,而他却只能在屈辱中苟且偷生?
他站在一群纯净美好的同龄人当中,无时无刻都能回想出被强迫、屈居人下的屈辱。
他好脏。
他凭借单系水灵根的价值让方秋白看重,甚至能够动用首席大师兄的权限为一些弟子打开生门。
他死了,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弟子在经历和他一样的痛苦之后被活生生地推下水月潭。
他想留在这儿,送他们回家。
曾经下山的一批弟子里,有一个女弟子痛苦不堪,数次想要了结此生,让所有的痛苦就此结束。
莫妖抱着她,声音发抖。
“你没错,错的是他们,你没有任何错。”
“该死的是他们,而不是你。”
那些弟子很坚强,他们像是坚韧的野草,在长风拂过的荒野向阳而生。
可是……
莫妖缓缓垂眸,明媚柔和的双眸中满是迷茫和疲惫。
他累了。
水月宗毁掉了,这个恶心又肮脏的地方毁掉了,他的任务完成了,他是不是也可以自由一回了?
“阿修……”
想起那个温柔美好的身影,莫妖忍不住笑了笑。
这个小家伙,没见几面就被他吓哭了一次。
温思琢那家伙真是好运气,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师弟。
这里知道沈宜修体质的所有人都死掉了,这个计划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沈宜修和他很像,他会走下去,走到修真界的巅峰,走向一个美好的未来。
他勾唇。
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一生都无法报仇。
方秋白死得很惨,他替他们报仇了。
他在地狱肮脏的沼泽里泡了很多很多个日夜,有无数罪恶又令人作呕的手将他向深渊底部拉扯。
他独自走过了暗无天日、又痛苦不堪的数个春秋。
身心俱疲。
伤痕累累。
就这样吧。
他真的好累、好累。
他想要……
休息了。
面容柔美的青年站起身来,缓缓合眸,放松地任由自己摔落向这片埋葬了无数纯净灵魂的潭水。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