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丛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意识到了这种教训意味的呼喊和自己的身份不匹配，她想说些抱歉的话来挽回影响，可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辞。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你们说的那些，只是极个别的情况，至少，至少领导比我们承担的责任重大，比我们辛苦，他们考虑的是大问题，咱们不要随便乱讲。就拿我们西秦市来说，这些年的变化多大啊，不都是领导的功劳吗……”
“呵呵，”有人打断她，“全世界都在变化，别把人类的进步归功于某个人的身上。再说有什么进步？不就是盖了几套没人住的破房子吗？”
“就是，”有人附和，“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搞房地产的，有什么真才实学？全凭关系！搞来一块地皮，拿着住户的首付，和住户向银行贷来的款，但凡是个脑子没问题的人，谁都能干得了这事。”
“其实就是抢钱，”有人言辞激烈，“和强盗没什么分别，至少强盗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抢。”
……
秦丛玉说不下去了，凭她的学识，还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场面，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了，没能帮助顾市长挽回面子，反而把众人的情绪挑了起来。
她偷眼瞟了一眼顾一方，他坐的地方，距离别人远一些，看似并不关心人们的议论，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办公室主任邬广福坐在他身旁，双手抱膝，身体挺得笔直，嘴唇轻轻地抿着，脸上无悲无喜，不急不躁，像一尊淡泊名利的活佛。
秘书贾锐正拿着手机录像，镜头对着那几个说“群口相声”的刁民。
而被众人声讨的房地产商赵德亮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正在和同伴低声交流着什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气定神闲，波澜不惊。
他不是在故作轻松，那些话他也听到了，但并没觉得自己受到了攻击，反而觉得那些人可笑又可悲，他甚至对他们怀有深深的怜悯之情。
在这个遍地黄金的时代，谁有空理会那些无聊的声音？
事实证明，那些经常骂人的，貌似代表着正义一方的人，最后过得比谁都惨；而那些被骂的，仿佛罪大恶极的人，最后却得到了所有。
做为一个生意人，赵德亮更在乎实实在在的利益，而不是虚无缥缈的所谓名声。
其实他也不是不在乎名声，而是更在乎附带着实际利益的名声，比如“优秀企业家”、“着名慈善家”等，这些名声往往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利益。
如果骂人能赚钱，他自信没人能骂得过他。
事实上，骂人赚不了钱。
如果挨骂能赚钱，他自信比谁都耐骂。
事实上，挨骂确实能赚钱。
赵德亮集团在西秦市开发的好几处楼盘都没能按时交工，事实上，他的楼盘，很少有能如期交工的，基本上都会延期一半年，个别久的会延期两三年。
不是他没钱，而是他把钱挪用到了更赚钱的项目上，在业主们骂他八辈祖宗的时候，他笑眯眯地用他们的钱赚了他们八辈祖宗都赚不到的钱。
而那些把他视作杀父仇人的业主们，在最终住进了他盖的新房后，对他的看法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还得是赵总，说话算话，虽然没按时交房，但最后还是交了，敢做敢当，是个做大事的人，不像那些小房地产商，一遇上点问题就携款跑路了。”
最终，失去的名声重新回来了。
周而复始，名声更大了，赚的钱也更多了。
所以说，挨骂能赚钱，是有事实依据的。
这点，顾一方就差远了，在那个自媒体人公然骂他时，明明有那么多种息事宁人的办法可选，操作得稍微高明一些，把负面舆论转变为正面舆论也不是不可能的，可他偏偏选择了一条对自己最不利的解决之道，以至于把自己陷入腹背受敌的沼泽地。
那些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群口相声”，如果说，先前只是调侃，这时经秦丛玉一点，就升级为漫骂了，开始出言不逊了。
有人发现了贾锐正在拿着手机拍他们，他们虽然不认识他，但知道他和顾一方是一伙的，他拍他们的目的，似乎昭然若揭：留个底子，秋后算账。
他们虽然想象不到，顾一方能拿他们这些无权无钱的人怎么样，但对于一市之长的威严，还是存在着天然的畏惧，这时看到贾锐拿着手机拍他们，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真是太冒失了，竟然忽略了顾市长在场。
于是纷纷住了口。
有的人对耿伟“造谣”一事持续关注，只是因为秦丛玉发的帖，没用真名，也没放本人照片，人们并不认识她，这时想到耿伟的下场，懊悔不及，急忙退开，以免被贾锐拍到。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只有一个中年男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没人应和他，他就一个人说“单口相声”。
他叫金钱多，42岁，但从衣着上来判断，他的金钱并不多。
他穿着一件磨起了球的，领口变了形的白色t恤衫，和一条劣质的牛仔裤，毛寸短发，身材匀称，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架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倒也文质彬彬的，只是整体上给人一种很落魄的感觉。
十多年前，他有份不错的工作，是家中型工厂的车间主任，早早地买了房，买了车，日子过得安安稳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有存款，也没有欠款。
后来经不住几个有钱的前同事的引诱，跨行跳槽到赵德亮集团旗下的一家商砼公司，从此人生仿佛开了挂，虽然没什么职位，但因为他负责的部门，掌握着材料商的生死，油水很大，干了几年，没少挣钱。
同样是经不住几个有情人的朋友的引诱，他出轨了，找了一个让他欲罢不能，至今无法忘怀的有夫之妇做为情人。
好景不长，两人的私情很快被对方的老公发现了，对方的老公联手金钱多的老婆，对两人展开了全方位的报复行动。
后来，金钱多和老婆离了婚，他老婆跟他情人的老公组建起新的家庭。
金钱多和那个让他欲罢不能的女人并没有走到一起，原因是，赵德亮集团裁员时，把金钱多裁掉了，而在这个时候，那个女人得了宫颈癌。
金钱多无法负担起昂贵的手术费，只能选择放手。
那个女人从此不知所踪，生死不明，直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