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刚从医院出来,风中站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男人,心中生出一丝愧疚,忙迎了上去:“夜霆,对不住,春英好久没接病人,她——”
夜霆眼神焦急,央求道:“文锦,我知道为难你,但夜家求医五年之久,一日没停过,可怜的小七躺了四年,肌肉都萎缩了,至今还不会说话。”
他顾不得颜面,只要能救小七。
跪下都可以。
文锦闻之落泪。
她沉吟片刻,才开口道:“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明天晚上我家会招待个重要的客人,邀请三五好友相聚,你届时带上小七,让阿野约了春英,她见到小七,总不能袖手旁观的。”
一听这话,夜霆顿时喜笑颜开,忙一口答应。
他回到院子后,就将好消息告诉给家里人。
夜阑忙拍手:“太好了,老爹真有你的,连这种法子都想出来,这个文阿姨是个好人,明天我要亲自感谢她。”
“应该的。”
夜霆端起搪瓷缸,咕咚咕咚喝两大口茶水。
“老夜,不是我说,咱小七不能见到光,还见不得生人,到时候全是陌生人,她万一发病了,可怎办?”夜霆的媳妇刘招娣问。
“是的,这也是我忧心之处。”夜霆道。
往日看医生,总是将小七放在蚊帐内,幺女夜阑学会日常护理,从抽血到打针,她是一一在行的,倒也勉强看得。
上别人门,还没经历过。
他一时间也没想到好的法子。
团子走到他身边,脆生生道:“外公,我会一直在身边的,让妈妈不害怕,不生气的……离离听话。”
“好孩子,苦了你。”夜霆伸手摸了摸夜离离的小脑袋。
为照顾小七,夜离离寸步不离。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照应周全,事事上心。
夜阑蹲下身,抚着夜离离的胳膊,赞誉道:“我们家离离是全世界最懂事的宝宝,小姨也一直在呦,跟你一起照顾妈妈。”
“谢谢小姨。”
“跟我客气,我要生气咯。”
夜阑想起街边遇到的小女孩,还有她那嚣张跋扈的老子……没有离离半分懂事乖巧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海城火车站。
公安局的车停靠在月台外,等候着列车的到站。
当鸣笛声响起,火车停下后,车里的凌筠野和邹小舟,凌姣姣一起下车,翘首以盼等待着严凛的归来。
车门开了,列车员走出来,不一会儿就有毛毛多的人从车里下来,在三人翘着脑袋在人群里搜索半天后,终于发现了一抹军绿色。
严凛高大的身影,在车厢里显得十分憋屈。
五年没见了,他一如既往的高冷,生人勿近,但往日被徐满枝养白嫩的肌肤幽黑了,戾气浅了几分,但更深沉,更肃穆,眼神也变得尤为犀利。
他迈着铿锵的步伐下车,一眼看见了等候的三人,自然地走过来,奔到他们身前问道:“等了好久吗?”
凌筠野摇头,打趣道:“等多久都值得,比媳妇儿还难等。”
“严哥,好久不见。”
“严大哥,还有我,还有我,我叫凌姣姣,我哥说你小时候抱过我,是真的吗?”
凌姣姣一下冲到最前面,抱住了严凛的大腿。
一见到严凛,扑面的熟悉感令人沉醉。
她一颗小小的心脏都忍不住噗通噗通乱跳。
小脸蛋儿红扑扑的。
严凛微微勾唇,抱起凌姣姣,点着她的小鼻子道:“可不是嘛,你以后长大了可别学你哥不学好,一把年纪的老光棍,估计讨不到媳妇儿了。”
“喂,你才回来,就揭我的短,不厚道。”凌筠野哇哇叫。
他气得眼神都凶悍了。
但被严凛凶猛的眼神一扫,顿时矮了几分,心中空缺的一块竟然神奇地被填满了,说不出的愉悦袭来。
假若严凛一直待海城,该多好啊。
严凛一脸讥讽:“好啦,五年了,德性半点不改,倒是小舟变成熟稳重了,你该向他学一学。”
“对,多向我学。”
“滚蛋,姓邹的,你想怎么死法你说吧。”
四个人说说笑笑,一起上了车。
车子一路穿越站台,行走在街区。
严凛坐在后座位上,海城的景象一一扫过眼前。
五年没回来,海城高楼多了,街道变宽了,但街上的人也多了,变得越发热闹,越发繁华。
他心中感慨不已。
岁月匆匆,一扫而过,五年的时间在他这里仿若一夜,边境上的怪脖子树是他亲手种的,树枝上挂着一根根布条,也是他为她系上的。
时间没有冲走他心中的浓情,思念反而在脑海里发酵,一丝一缕种植在他神髓深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都刻上她的印记……
车厢里的气氛忽然变得压抑,连凌姣姣也觉察到了。
她拉了拉大哥的衣袖,点了点严凛。
凌筠野捂住妹妹的嘴,不让她打扰严凛的思绪。
他太久没回来了。
海城很多地方都有他跟嫂子的回忆,可五年里,随着国家政策的改变,也让海城换上新貌,他心中多半是很难过的。
只有一个地方,五年来没有改变过。
哧溜一声。
车子停在林园门外。
院子外种着两棵桂树,早已亭亭玉立,在这炎夏的日子里,葱葱绿绿,蔚然生风,染上时间的刻度,岁月的痕迹。
严凛抬起步伐,走到院子里。
发黄的石桌上支棱起一个大大的黑色雨伞。
在风吹日晒下,桌子除了旧点,黄点,再没别的变化了。
严凛回首,朝凌筠野投去一丝感激的目光。
凌筠野忽然不好意思地挠头,干笑道:“我想你一定不会让它有什么的,所以平日里会稍微维护下。”
石桌下埋过嫂子。
他不让任何人靠近石桌,哪怕是坐一坐,也是不许的,后面一次大雨改了石桌色泽,他就在石桌边立起一根木棍,张罗了雨伞,遮风挡雨。
姜宁还说,他待石桌比待人还好。
他没说话。
脑海里想的却是,若是石桌毁损,伤的是一人一魂……
严凛取下背囊,从里头取出一个骨灰盒,一路小心谨慎地回到屋里,原本凛厉忧伤的眼神瞬间温柔了。
他小声道:“枝枝,我带你回来重温,你看看这里被阿野照顾得很好,你大可以放心了,以后就跟我流浪吧。”
“你看,富贵竹也长这么大了,阿野还编了花型,你要看见,一定会很开心吧。”
“你先在屋里等等,我今天中午包饺子你吃,开心吗?”
屋外三人望着此情此景,谁也没有开口,默默等着,让严凛的思念流淌在屋里每一寸每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