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闻言面色发沉。
他料想过这个结果,只是不喜欢这个结果。
胡亥战战兢兢地望着官道。
那具尸体黑漆漆的,浑身上下已然烧焦。
观其轮廓确是柳燮无疑,一柄浴血断剑戳在尸体附近。
剑锋晦暗,早已无光。
没过多久,一身煞气的左道陵重重落下,将地面砸出一道龟裂巨坑。
连带着,也将柳燮的尸身彻底压成齑粉!
此刻的左道陵亦伤痕累累,特别是左侧肋下,有一道穿透身躯的狰狞血洞!
淋漓鲜血在洞中翻涌,却好似碰壁一般无法外泄而出,很显然是被精纯罡气锁住了闸口。
左道陵的黑色甲胄残缺不堪。
他一把将散乱的发髻薅开,将绑头发的布条一分为二,一则勒紧右手腕断裂的筋脉,一则捎带着将已经卷刃的绣春刀刀鞘绑在左手心。
做好这一切,左道陵缓缓抬起头颅,黝黑紧蹙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泯灭情感的血红恶眸!
胡亥吓得紧贴归藏蜃,仅仅是一个眼神,他已然快要窒息!
毕竟他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没上过战场也没亲手宰过人。
左道陵却恰恰相反。
黑贲军作为庇护京都的第一禁军,一直都是南靖军部最引以为豪的骄傲。
每一位黑贲卫都身经百战。
打过最惨烈的仗,杀过最难宰的敌酋,饮过皇朝政变最狂野的风,穿着大靖王朝最责任重大的铁甲。
即便征召期满解甲归田,依旧是大靖皇室最忠诚的子民。
那一身晒出来的凛冽古铜,依旧是大靖王朝最值得信赖的颜色!
而作为十万黑贲军正都统的左道陵,更是一众铁甲玄衣中的佼佼者。
其眼神,的确能杀人!
“滚一边去,等我宰了秦逍,再缉拿你回京问罪。”
“左正使,你......不杀我?”
胡亥闻言一愣,可还是选择挡在归藏蜃前。
“我是军僚,不是宗门修士。我接到的命令是擒杀秦逍,至于你,我无权论处。”
左道陵的话里没有情绪,恰是这种人往往最为可怖。
秦逍太了解黑贲军了,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在左道陵身上找出路。
“左正使,我们有好些年头没见了吧?”
“谈交情没用的,世子,再者说你我之间也无交集。”
“我知道,自打我秦家倒台后,魏征派你接手了黑贲军。你是视军令如山之辈,今日你不杀我,你回去只能引颈自裁。”
“知道便好,世子请安心上路,我军中还有军务,耽误不了时辰!”
“且慢!”
胡亥打断了左道陵,此刻站在归藏蜃前呼吸急促。
“胡公子,你当真要拦我?”
“总该要试一试......毕竟他是我姐夫,亲姐夫!”
胡亥一把扯开腰间香囊,香囊内跌落银两若干,除此外还有一柄袖珍小剑。
那小剑摇摇欲坠又倏忽转向,身形迎风暴涨,转瞬间已化成一柄七尺青锋!
“剑名【夜郎西】,川溪铸剑大师赤灵子采东夷山铁胆锻造,长七尺五寸,剑成时有霞光万道,仙鹤自西而来,灵韵直达天穹,映照长夜如昼。曾赠予盐铁部主办胡怀义大人,作为其长子也就是你胡公子的添丁贺礼,于悬剑阁《天下藏剑谱》中位列第十六,我说的可对?”
左道陵娓娓道来。
“左正使广有阅历,此剑正是夜郎西,只可惜我这人不好打架,战场没去过,只带它去过一些胭脂场,因此我自己管它叫“红粉将军”,嘿嘿嘿。”
“剑是好剑,人不正经,可惜了。”
左道陵沉吟半晌,随后望向胡亥。
“看在你是胡怀义大人长子份上,今日我只砍你三刀,你若能受得住,我便放你们离去,可好?”
胡亥闻言大喜,刚想道谢,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左正使这算盘打的,我待在归藏蜃里都听着了!”
“世子,你什么意思?”
“左正使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明明身受重伤余力无多,我猜你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毕竟柳燮乃玄天高徒,将他击杀你也绝不好受,我赌你现在最多也就只剩三刀的力了!”
胡亥闻言恍然,再瞧瞧左道陵逐步阴翳的面庞,很显然这一遭秦逍又猜着了!
“好一个靖朝第一纨绔,先前世人的评价当真委屈你了!”
左道陵恨得银牙紧咬,不过他也没硬撑着,被戳穿后坦然承认,这倒让秦逍对其改观不少。
“左正使,你是男子汉,我是真小人,咱俩不一样,我知道你舍命也要完成军令,我给你这个机会,胡亥,像个爷们,接他强弩之末的三刀!”
“来!”
胡亥稀里糊涂被燃起热血,当即挽了个大剑花,下一刻才恍然发觉。
“姐夫......我刚入养气境,好像扛不住啊!”
“我说你行,你就可以。”
“得嘞!”
吃下秦逍画的大饼,胡亥屏息凝神望向左道陵。
“我不会留手的,胡公子,你其实也不用太担忧,因为你只会接我一刀。另外两刀,我要赏赐给秦世子!”
一语言罢,左道陵沉腰立马,不再多言。
他在凝神。
每一位名满江湖的刀客,都异常尊重自己出鞘的每一刀。
刀回鞘。
左道陵躬身如恶虎蛰伏,绣春刀侧身在左,紧贴腰线。
刀尾朝天,刀柄向地,身形左旋。
左手紧握,右手五指张开,浮于刀上三寸。
胡亥不难看出,这是一记极为标准的【拔刀斩】起手式!
此刻黄昏将落,残阳赤霞如血。
滚滚风沙迫出左道陵周身一丈,逆势回旋,棱角锋锐!
滚滚刀罡煞气弥漫蒸腾,居中的左道陵浑身生烟,袅袅随刀气逆势而动,俯瞰之下恍若水墨太极。
他闭着眼。
“好认真的一刀。”
归藏蜃内的秦逍也在闭眼感受。
绣春刀渐渐嗡鸣声起,好似饥肠辘辘的冢虎,摩挲着妄图露出獠牙!
“胡公子,你可能会死在这一刀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死个明白。”
“刀名【无羁】,籍籍无名,无羁无束。”
“它刚刚喝了柳燮的血,味道浑浊,它不喜欢。”
“眼下,它又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