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针影照,秦逍借着剑光,缓缓朝甬道内踱步。
这方枯井里面异常干燥,路上隐隐能见到些许鸡毛,还有一些滴淌下来的干涸牛血。
料想往日王一般,就是走此路给禁地送饭的。
秦逍若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可越是往前走,内心那股不适感就越发减退,甚至让他隐隐升起一股舒爽酥麻的错觉。
这种类似瘾君子一般的诱惑着实强烈,即便秦逍意志力顽强,此刻也不由有些心驰神往。
甬道悠长,越往里走越显潮湿,脚踏会有嗡鸣回响。
秦逍就这么走了半个时辰,方才堪堪来到甬道尽头。
不得不说,这处禁地显得稍有些不伦不类。
不光简陋,亦无气派,还不如靖朝天牢煞气森然。
当然秦逍不会放下提防,毕竟能被大愚峰称作禁地之处,必有其独到讲究。
甬道尽头是一方窄洞,瞧着有九尺见方。
四壁仍是石墙,上面贴满了仙家符箓。
有许多都已泛黄,还有不少脱落残缺,上面覆盖着崭新的符箓,显然有人时常来此修补。
那符箓秦逍瞧不明白,毕竟他不是符师。
这世上除了刀剑儒修外,还有诸多另辟蹊径的修行门类,符师便是其中一种。
顾名思义,符师以符咒入道,南靖扶风山便是靖朝最大的符师门派。
虽及不上玄天宗威名赫赫,可符师不似传统修行者那般高高在上,极为亲民且爱行走人间。画符消灾祛病辟邪,向来深受百姓爱戴。
扶风山的老天师们,也都是民间建庙供奉的座上常客。
除此外还有诸多稀奇道门,秦逍听说过专门养气的炼气士,专门饲鬼的鬼仆,专门修傀儡之术的漠北偃师,专门修研佛法的皈依佛子。
当然了,这些仅仅只是道听途说。
秦逍曾经贵为世子,因而方有这般见识,不过也仅仅是凡人见识。
毕竟大道三千,大世沸腾龙蛇演义,定还有诸多他没有听过的玄奇道门。
可无论修习何种路数,最终都是殊途同归。
要么飞升成仙与天地同寿,要么零落成泥化作一抔黄土。
眼前所见符箓,很显然跟符师有关。
这么多符箓齐齐镇压,足见窄洞里的东西,恐怖程度难以言喻!
迎面正看,乃是一排贴满符箓的铁栅栏,跟刑部大牢有几分类似。
秦逍左右探看,确认除此之外再无它处。
枯井已然走到尽头。
符箓牢房里设备简陋,不过却比想象中清新淡雅。
地上铺着干净的草席,左侧有一张石床,右侧有一方圆桌,以及一张案几。
案几上铺陈着熟宣纸,文房四宝陈列有序,一盏油灯微微摇曳,是窄洞中唯一的光源。
秦逍将悬针祭在身前,缓缓朝窄洞栅栏靠近,也渐渐看清了里面的家伙。
本以为禁地关押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可放眼看去,只有一个在石床上酣睡的书生。
说是书生,完全是从其打扮上看出来的。
一袭白色儒衫,看起来文文弱弱,侧卧面朝石壁,身子弯成弓形,正睡得恣意,鼾声频频不噪。
秦逍可不会松懈半分,他悄悄散出神识,妄图探看一下书生虚实,却发觉神识皆被符箓阻挡,压根不能侵入这牢房半步!
当然秦逍心里也有谱,被如此密密麻麻的封禁符箓镇守的家伙,其危险程度自然可见一斑!
正恍神间,那书生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即一边伸懒腰,一边转身朝秦逍瞥了一眼。
他好似还没睡醒,眼神慵懒嘴角流涎,瞧见秦逍后哼唧一声,一边吧唧吧唧嘴巴,一边挠着脖颈坐起了身子。
“还没到送饭的时候吧?”
书生喃喃呓语,缓缓下床穿鞋,一举一动皆和常人无异。
“我不是来送饭的,是你喊我过来的。”
秦逍一边开门见山,一边总算看清了书生的面相。
这家伙应该有不惑之年,面容稍显沧桑,却不失英年精致,往前再倒二十年,应该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俊后生。
“嗯?”
书生闻言一愣,一边看着秦逍,一边用刚刚提过鞋的双手摩挲了两把脸。
紧接着,他又将刚刚挠过脚心的右手伸到嘴边。
先舔舐手指,再翻转过来舔舐手背!
如此行径,即便不爱干净的老鳖黄看了,都得叫声祖师爷。
可秦逍却不敢有丝毫不敬,因为他看出了书生举止的异常。
刚刚那番舔舐动作,压根就不是人类该有的行为!
换言之牢房里这衣冠楚楚的家伙,十有八九是妖而不是人!
难怪送饭会送牛血与活鸡,秦逍现在算是稍稍明白了。
“原来是你,来得倒是挺快。”
书生朝秦逍瞥了几眼,随后起身来到桌前,用两根手指捏起桌上茶壶,仰头顺着壶嘴喝了一口,又将剩下的茶水倒在微微干涸的砚台上。
书生(现原形前)
“先生对我施法,不知意欲何为?我去禀告师尊,师尊非但不帮衬,反倒让我下井与先生一叙,这其中又有何说法?”
秦逍继续有话直说,毕竟他知晓自己的斤两,在这里多待下去没有好处。
可书生却浑不理睬,只顾着专心致志地研墨。
他研墨的方式很是特别,按理说砚台里必须得有墨块方能研墨,可秦逍看得很仔细,他只是不断搅和着那汪清水。
“先生,您忘了放墨块了。”
“什么?”
书生总算搭理了秦逍一句,这让秦逍对其稍显反感。
毕竟以往在靖朝,敢如此轻视他的家伙,坟头草早已两尺高了。
“先生,您的砚台里没有墨。”
“哦是吗,没关系的。”
书生没有停下手中动作,他缓缓朝秦逍瞥了一眼。
他生了一对跟秦逍类似的丹凤眼,只不过更显几许狐媚。
秦逍只跟他对视一瞬,便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
当然这还不是最刺激的地方,更刺激的是书生接下来的话。
“没有墨不能研墨,那若是一个人没有了骨头,还能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
嘶!
秦逍闻言倒吸冷气,自己最大的秘密,就这么轻易被人给瞧出来了!
相比于秦逍的惊愕,书生依旧镇定自若。
他甩甩手,随即指了指秦逍身前。
“悬针不错,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