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裹挟之物,缓缓来至秦逍面前一尺外。
黑雾散去,乃是一颗通体蕴光的不规则舍利。
秦逍望着这黝黑之物,毫不掩饰眼中滚烫的贪婪。
他很确信自己的修炼之法没有错,眼前这块棱角臃肿的舍利凝结,正是祭炼罗睺所需的双生骨!
罗睺的所在位置特殊。
像悬针和柳穿鱼等古剑,重塑的是秦逍四肢骨骼。
而罗睺剑,重塑的是其命宫脏腑、胸骨及百骸经络!
也鉴于此,罗睺剑所需的双生骨亦不似臂骨腿骨那般,没有修长硕大的外相,反倒像一块凝腥纯粹的淤结。
秦逍倒是不关注这些。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习练罗刹傀神功的剩余两大神通,他将所有时间都花在了锤炼双生骨上。
所幸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近六十个日夜的反复锤炼,吸纳转化血菩提足足百年修为,罗睺剑所需的双生骨总算炼化成功!
只要将此骨完全吸纳入体,秦逍便可尝试将罗睺剑迫出体外。
虽说古剑离体之痛如同梦魇,可一旦迈过这个坎儿,秦逍便拥有了两柄太古名剑傍身,自身实力亦会再上一层楼!
且现如今那两大神通,罗刹战铠和罗睺弥天指,秦逍都已经初通门道。
先前那道贯穿云霄引起轩然大波的鬼气,正是秦逍数日前施展罗睺弥天指时的意外之举!
不得不说此两大神通着实霸道,就连秦逍自己都觉得,让他这种心狠手辣之辈,掌握此等杀伐无情之功,简直是恶上加恶,这不妥妥的让他为非作歹嘛!
祸害遗千年,古人诚不我欺。
更让秦逍欣喜莫名的是,他完全没想到一具金丹境大成妖尸,在耗损百载修为凝聚双生骨后,其妖丹竟还有两百余年份的修为可供吸纳!
这也完全得益于龙庙的禁炁邪能,血菩提妖尸虽身死,但却无法道消。龙庙恍若一樽防止腐化的巨棺,将所有妖元死死紧扣在了妖丹内部。
还能说什么呢?
老天待秦逍不薄啊!
秦逍很是期待,剩余这两百载凝练妖气,经过青丘蛊炼化吸纳后,能否助他一举突破养神境,抵达无煞剑体的命宫境界!
当然这之前还是要先吞噬双生骨,照此看来闭关尚需时日,并非一季之寒。
这两日回到城中客栈,秦逍倒也听到了某些传闻。
貌似有位不速之客闹上了落霞山脉,最终好似一无所获,此事也渐渐不了了之。
除此之外便是北齐和西梁的联姻之事,这几日间愈演愈烈,不由得又让秦逍想起了周游那厮。
等此次闭关结束后,秦逍准备撬开贾长寿的老嘴,将周游的下落彻底打探清楚。
毕竟知晓自家隐秘和身份的家伙,只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能杀绝对不会放过分毫!
至于边疆的战事,这几日也有不少消息传来。
貌似魏征在拿他大做文章,几封烽火传书已经送到了皇城内部。
这点破事对秦逍来说并不难猜,毕竟放眼当今天下,能跟他在脑子方面匹敌者,不敢说凤毛麟角,也绝对不过一手之数。
秦逍缓缓望向东方。
那里是东陈的方向。
“合纵,连横,有够妙,也够蠢!”
淡淡说出这几个字,秦逍再次遁入龙庙之中,不再过问外面的春花秋月。
而龙庙外的雪,也在三个月后渐渐停了。
南靖历五年三月初四,春暖花开。
又是一年惊蛰。
这一日,是李七月离开西梁的日子。
期间她拜谒女帝数次,江湖传言说,二人相见恨晚,常常彻夜秉烛畅谈国事。
女帝对唐王之女礼遇有加,临走时不忘大摆筵席,以至高国礼恭送李七月东行。
与此同时,边境雁南城风声鹤唳,西梁南靖两朝阵势亦达剑拔弩张之姿!
大势飘摇,风雨欲来。
龙蛇演义,天下都在等候鹿死谁手!
也恰恰在这一日,西梁禁宫姝琊阁里,也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这几个月来,花晓霜的身体愈发羸弱如蝉。
她每天都呆呆地坐在暖阁南窗边上,望着窗外的梅花自言自语。
“我听见马蹄声了,它们咚咚地响,是不是快来接我走了?”
花晓霜眼神呆滞,自从李七月离开后,她这种癔症便有增无减。手里一把朱红剪刀在窗棂上咔呲作响,声音像极了锉刀摩擦头盖骨的嗡鸣闷声。
虽说一切看似不变,可花晓霜早已察觉,近段时间家里的太监和宫女已经开始收拾细软了。
这种感觉令她愈发陌生,渐渐似乎有了一种客居之感。
唯一不变的是手里面那碗热气腾腾的黑汤,黄芩与炙麻黄的味道,依旧像老酒般浓醇热烈。
这药她已经喝了好些日子了。
自打她身子每况愈下,她便每天都要喝下三碗。
有时候她精神恍惚,感觉手里的药汤都涟漪皱起。她恍若能听到大地从树根上传递的轰隆颤抖,那是在雁南城外呼啸袭来的南靖铁蹄。
马踏声四野萦绕,梅花瓣落地干红。
这一日晌午刚过,家里面来了许多陌生的兵士。
他们眉目不喜,手里拿着冰冷的刀。
花晓霜认识他们,是皇宫里的禁卫军。而且在人群中间,她竟然再次见到了周游!
周游又瘦了不少,此刻的他被甲士用绳子缚紧,披头散发,跪坐在姝琊阁前的门廊上。
“小畜生!早知你没安好心!”
老太监贺华黎是伴着他来的,似乎气得不轻巧。
花晓霜没见过这种阵仗,吓的面色青白不敢言语。老太监挽着花晓霜的手臂坐在八仙桌旁,起伏的胸腔依旧在不规则地鼓荡跳动。
“小姐,您自己看看吧。”
老太监把手轻抬,门廊下走上来一位甲士,他恭敬地向花晓霜礼拜,随后将一个包裹放在地上。
包裹里面是一堆黑色的糊状物质,老太监摆了摆麈尾,甲士拱手唱了个喏,倒退着迈出高耸的门槛然后转身离开。
“这是何物?”
花晓霜指着地上的包裹发问。
“你应该问这个小畜生!”
老太监依旧在喘着大气。
“前些日子老奴去厨房查验,瞧见这后生扮做御厨,正在给小姐煎着例汤!咱家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这鼻子机灵得紧。小姐的伤寒病已不是一日两日,再说小姐的身子骨最初并不薄弱,偏偏最近却屡屡伤风。老奴觉着蹊跷,便去厨房例行查验,结果就让奴才找着了这些东西!奶奶的这狗东西简直下作,他给小姐长期下药,这才是小姐愈发羸弱的真正症结!”
“药渣?”
花晓霜闻言一愣,脸上的血色更加褪却。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周游,发现他似乎被人毒打很惨,只有一张脸还算粉嫩,他的眼眸雪亮精光,正死死盯着花晓霜,目不转睛地盯着!
花晓霜被吓了一大跳,身子恍惚欲坠。
老太监手脚麻利,当即便不住地拍抚花晓霜的背部,缓缓传渡真炁帮她理顺气息。
“老奴的真炁偏阴,不适合给小姐过多传渡,小姐自当振作些。”
他回身眼神示意一下甲士,甲士会意,抓起周游的头发伸手便打,直打的周游满脸淤肿!
“您看他的样子,像一只丧家狗吗?”
老太监冲着周游重重啐了一口,又瞧瞧身旁花晓霜愈发孱弱的身子,胸中淤积的气闷依旧如渊似海。
“你为何这般对我哪?”
花晓霜靠着老太监坐直身子,眼神死死地盯着周游。
“我只想让你一直病着,但我没想让你死!”
周游憋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混账东西!那你熬那些药渣子作甚?”
老太监厉声呵斥道。
“你若不想害死小姐,那又为何这般造孽?”
周游闻言晃晃脑袋,良久之后噗嗤一笑,他努力抬起头,眼神复杂又满是狠辣:
“我想让她生不如死!”
我想让她生不如死!
这句话好似晴天霹雳,震得满场鸦雀无声。
老太监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身边的花晓霜,亦被这话惊得彻底木讷!
“好贼子!定然是南靖派来的孽障!小小年纪心地竟然如此歹毒,左右立刻拿下交予刑部!”
花晓霜望着周游被带下去,泪眼婆娑却说不出话,喉间发甜嘴角已然见红。
周游倒是全无惧色,任由左右军士将自己五花大绑,一边退走,一边还不忘扭着脑袋跟花晓霜吼叫:
“你得生不如死!生不如死!你不能好好的!我不让你好好的!”
花晓霜看着周游走远,老太监担心她的身子,忙前忙后的帮她安顿坐好。
花晓霜目光呆滞,从身旁桌上木匣里取出一叠信笺,那都是先前周游写给她的定情之物。
老太监观之重重叹息了一声。
“小姐,事已至此,既然无望,多看无益。”
“我只是想看看,和心意无关。”
花晓霜边说着边擦拭着信上的褶皱,老太监面目深邃地望着花晓霜,气氛一时间有些许沉闷。
“我本来以为,我最熟络的人就是周公子,但今天您也瞧见了这幅光景儿,我也自然不必多说。”
花晓霜喃喃。
“家里大人公务繁忙,您也日夜操劳。家里的下人不和我说话,只有周游的信偶尔陪我说话。我只是觉得,这信来的愈发的少了,七月姐姐也走了,现在周公子也变成这个样子,这世上仅剩的望着我的人,相继都要离开我了。”
老太监闻言面色更加悲苦,他静默伫立了半晌,但并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他挥了挥衣袖准备离开,走了几步似乎又想起某些事情,转过身子冲着花晓霜俯首。
“再过些日子,陛下下诏之时,小姐就要上路了。”
花晓霜闻言没有丝毫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信件上娟秀的字迹发呆。
周游喜欢给花晓霜写四行短诗。
花晓霜默默地看完第一页纸,抬起头来发现已悄悄下起了雨——
隔叶听春雨,阳离红墙深。
大墨披楼阁,云泥不乱心。
南墙红叶落,塞北鹧鸪深。
佳人望南走,北方有良人。
(3350字大章节,天下大势风起云涌,有大局也有小人物,江湖也好庙堂也罢,都是大大小小的珠子。希望大家耐心看下去,毕竟当这些珠帘全部串在一起时,将造就一副足够赏心悦目的画面,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