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宴辰仿佛置身于水里,那种冰冷又孤独的感觉是如此真切。
他分明记得刚才明明喝了一碗特苦的浓药,昏昏欲睡,接着躺上了那张柔软的大床,眼皮很重,渐渐陷入了沉睡。
他的身体不适合运动,已经很久没有游过泳了,此时的他却能在水里无拘无束地畅游,他仿佛是水里的游鱼,漫无目的地往前,也不知想要探寻什么,在没有光的水里肆意动作。
忽然,他的眼前像是开了一盏灯,光团笼罩在一处,他好奇地上前游了过去。
而眼前的一切却让他目眦欲裂,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住了心脏,心痛难耐。
在他面前的是一辆在水里不断往下沉的轿车,车头灯亮着,水里充满杂质的光影微弱地照亮着车内的情景。
只见车前座的那个女人在拼命地挣扎,嘴里鼻孔都在冒着泡泡,此时的她面目狰狞毫无美感,只剩下求生的本能,可就算那个女人再怎么变,沐宴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是他一直潜藏心底的美好,他向她游了过去,大力地敲打着车窗玻璃,从车外用力拉着把手,试图把她救出来,可这些都无能为力,车门一动不动地关着。
而里面被困着的女人似乎没看到他一般,尽管他拼命地在车窗外试图把她救出来,她混乱地摇着头,就像是水里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等待着死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沐宴辰看着她放弃了求生,喝了几口水后,目光失神呆滞,双手无力地漂浮在水中,肌肤看起来苍白还带了点青灰的死气,接着那辆车带着她一起沉了下去,沐宴辰在后方使劲地往前游,可怎样都追不上,那儿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碍着他前行,车子沉入了水底涌起了一团光狠狠地砸在沐宴辰的身上。
躺在床上的沐宴辰忽而又发了一身冷汗,身体随之抽搐,林涵和赵顷发现不对劲立刻赶到了卧房,赵顷想着再为沐宴辰施针的时候,沐宴辰竟突地睁开了双眼,那双因长年失眠凹陷的眼珠子直直地看向林涵。
“盛白依,你找到她了吗?”
沐宴辰的嗓音微哑,有气无力的,但其中蕴含的气势依然让人不能忽视。
林涵瞥了眼赵顷,想着赵顷才刚到应也不是他透露出来的,他不禁吞了吞口水,如实道:“结果与昨天一致,自盛白依离开研究院后便没人发现她的行踪。”
听了林涵的报告,沐宴辰闭了闭眼,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般疼痛,额头上的细汗隐隐冒出,已有针灸压不住的势头,站在一旁的赵顷都不禁为沐宴辰捏了把汗。
只听他不容置喙地吩咐,“到时间立刻报失踪,还有,通知下面的人把市内的湖泊都找一遍,看看有没有踪迹。”
林涵不解,报失踪就报失踪,可搜湖泊是怎么回事,不由便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有必要搜湖泊吗?会不会太浪费人力物力了?”
却不想,话才说出口,他便迎上了沐宴辰那幽深冰冷的目光,背脊不禁打了个寒颤,后面的话不由吞了回去。
“我现在就去布置。”
林涵退出沐宴辰卧室的时候心里还有几分余悸,可能沐宴辰最近状态越发差了,很多时候就算他有什么疑问,沐宴辰都懒得回答,而他却错认那是他的好脾气,他是有多久没见过沐宴辰这般样子了,久得让他连他原本是什么样子的人都忘了。
沐宴辰自个儿待在房间里,坐在那张皮质的躺椅上,睁着那双已然凹陷却越发晶亮的眼,看着夜空中的月亮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这个决定是否是对的,但有关她的一切,他都不想冒险,既然他能发那样一个梦,那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必须有所行动。
**
沈昭离开学校之前就把好几份卷子还了,图书管理员惊讶地托了托他的眼镜架子,默默地把记录填好。
沈昭踏出学校的时候,云层已经散开露出了点点星光,德严距离家里的路程也就十分钟,一回生两回熟,而且以沈昭的记忆力,这回家的路自然是熟识的,可她如今并不想回家,她看着另外一头的路口,眼里满是晦暗。
她慢悠悠地走至路口,扬起素手,很快便有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
沈昭进入车内,熟练地向司机报了个地址,出租车背离着回家的方向越驶越远,德严也成为了后视镜中的一个小黑点。
“就在这儿下吧。”
“好嘞!”司机应和着,然后把出租车停在了路边。
沈昭往二维码上扫了一下,果断地付了款后便下车了。
“叮咚”,是信息通知的声音,坐在阴影里的男人转着手里的手机,屏幕锃亮,上面显示着消费的金额,至于消费了什么不得而知。
但显然这样的操作在男人的心里是新奇的,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沈昭站在路边的树影之下,她的目光所及是马路对面的一个高档小区,里面的住户大多回了家,每家每户都亮着灯。
她不由地按了按自己急速震荡的胸口,手心里冒出了些微冷汗,是紧张的,这一天下来她都在思考一个问题,她是否要去寻求从前的帮助,毕竟她现在没有任何资源,想要找到“自己”实在是太难了,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萧逸,那个任何时候都让人如沐春风的男人,她的眼神微闪,他会相信她的说辞吗?毕竟魂穿这样的事情既离谱又没有科学依据,一个不慎,他可能就把她当怪物看了,唯一的筹码便是他们之间的过往,如果他肯相信她,那之后的事情必定能简单许多。
一番挣扎过后,沈昭再次抬眼看向高档小区的神情异常坚定,她相信萧逸,绝不会背弃她!
当她抬脚向高档小区走去的时候,一声娇嗲的叫唤不由地钻进她的耳朵里,那把声音矫揉造作却掩饰不了本来的声线,她停下了脚步,虽然她已经暴露在灯光之下,但她无所畏惧,毕竟她也不是盛白依了,她向那个声源看了过去,一辆劳斯莱斯正停在小区门口,因为是敞篷的,她清晰地看到里面坐着的两人的外貌,她再熟悉不过了,一个是她的男朋友,一个则是这几年算是她好友的戴微微。
戴微微正倚在萧逸的肩膀上说着什么,就算在这样的夜里,也能看到她此时脸上的坨红,萧逸眼里是炙热的,仿佛有一团火,那是盛白依从来没有见过的热情,不知他们交流了什么,萧逸竟情难自控地俯下身去,嘴唇稳稳地印在了戴微微的唇上,只轻轻一印也就罢了,萧逸竟有往里深入之势。
那一刻的沈昭只觉天地似乎都塌了,她的腿脚像是被灌了铅般沉重,竟挪不动一步,定定地看着他们在车里缠绵悱恻,秋日夜里的风灌进她单薄的秋季校服里,里面空荡荡的,冰凉的寒意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已然攀着萧逸想要更进一步的戴微微在看到不远处正盯着她看的沈昭时,原本充满水汽的双眼露出让人不能忽视的惊恐,她猛地一把推开了萧逸,然后把头埋在萧逸的颈侧,又控制不住微微抬头去偷看站在路边的女孩。
“怎么了?”萧逸用着他那温润的嗓子安抚着怀里的人。
戴微微不敢直视沈昭,她又把目光低了下去,双手用力攀着萧逸的背,因为害怕,她的身体也不禁轻轻颤动了起来,“后面,萧逸,我看到盛白依了,她……不是走了吗?”
而听了戴微微的话,萧逸的身体也不由僵硬了起来,双手搭上戴微微的双肩,用了些力把她推开了些,“微微,别紧张,让我看看。”
戴微微还是不敢看,把头埋得更低了,而萧逸迟疑了一瞬,定了定神后,也努力把身体转了过去,当他看到沈昭的时候也不由一怔,内心不由发紧。
女孩站在路边,就那么立着,穿着校服,一晃眼间的确会把她错认为盛白依,但眼前的女孩五官虽与盛白依有七八分相似,特别是那双眼睛,但认真看去,女孩脸蛋呈麦色,嘴角向下充满哀怨与愁苦,虽然稚嫩,但与盛白依那种自信肆意的盛颜毫无可比之处,萧逸看清后,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下来,转过脸去温柔地看向还埋在他怀里的戴微微,“那不是盛白依,别多想,这个时间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戴微微显然被吓着了,言语中还带着氤氲的水雾声,模模糊糊的,“怎么就不是呢?我看她很像啊。”
萧逸的俊颜上带了点笑,“别怕,你再看看?”
戴微微在萧逸的鼓动下才从他的怀里抬起了头来,等她想再次定睛去看时,那女孩已经转过身去,晃晃悠悠地向前走,直至身影消失在戴微微的视线中。
“那真是一个怪人!”戴微微有点赌气。
萧逸也看向沈昭离开的方向,停留的时间不长,手臂再次揽上戴微微的肩膀,安抚道:“别多想,看她样子就像是个不良少女。”
戴微微被萧逸这么一打岔,心头万絮的忧郁也散了开来,她目光凝着眼前的人,伸出双手再次攀上萧逸的脖颈,两瓣柔软的唇又一次贴了上去。
萧逸也喜欢戴微微的热情,继而也更主动了起来,期间囫囵说道:“别在这了,回家去,今晚不会饶过你的!”
戴微微娇嗔了下把萧逸揽得更紧了。
和两人如胶似漆,热烈如火的氛围不同,沈昭独自一人走在小区旁那幽静的路上,她的目光有些呆滞,脑海里都是方才萧逸把戴微微压向怀里的一幕,她从来没想过萧逸会背叛她,那可是她硬生生从鬼门关里拉出来的人,在这之前她一直坚信,所有人都可能背叛她,但唯有萧逸不会,可这个想法到头来却是那么的天真可笑。
她已身死,除了她自己又有何人是可信的?
沈昭扯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的身子佝偻了下去,双手紧紧地抱着双膝,埋首在腿间失声痛哭起来。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因无助而脆弱地哭泣,那么的大声,那么的凄凉,仿佛要把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一一宣泄出来,就连偶然经过的行人都不由侧目。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了微弱的哽咽,她粗暴地用袖管抹了把脸,胡乱擦拭了一番后,缓缓把埋在膝间的头颅抬了起来,接着勉力站了起来,她站得笔直,目光幽幽地落在高档小区里面,看了许久后她才决意离去。
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她搭上了夜间的出租车,也不管司机对她红肿的眼睛有何想法,却没急着回去她那老旧的小区,而是去了市内最晚关门的电脑城。
电脑城的夜晚很是寂寥,虽然只有销售坐在柜台前百无聊奈地玩着手机,偶尔会有些不相关的人士经过,那片可谓是鱼龙混杂,可灯光却十分充足。
当沈昭顶着那么一张脸进去的时候,所有销售都把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并不是好奇她哭的缘由,而是对于一只甲鱼的渴望,销售们两眼放着绿光,几乎粘在沈昭的身上。
沈昭瞥了眼众位销售,她当然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无非是想从她的身上榨取一些价值罢了。
但不好意思的是,她原来的职位就必须用到电脑,所以在那之前她也略懂一些皮毛,而这次来,她就是要找最好的配件回家组装的,那些想要哄她买一体机的销售或许要失望了。
她的步伐很快,像是生了风一样,想要上前拦住她的销售都吃了瘪,忿忿看着她那潇洒的背影。
沈昭不想在此浪费过多的时间,很快她就在电脑城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一位老相熟,那人看似二三十的模样却留着一羊咩胡须,在刮起风的秋季里穿着一件单薄的背心,露出拥有完美肌肉线条的一双手臂,他的手指很长,正在键盘上敲打着些什么,眼角都没抬一下,似乎天皇老子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是那般旁若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