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尸间的温度很低,在这里站一会儿都让人手脚发颤。
沐宴辰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被林涵推至冰冷的解剖台旁,已然凹陷的眼窝里,他那双清明的眼珠死死盯着眼前那不锈钢的柜门,本来修长有力的手指此时只有薄薄的一层皮肤在上附着,上面蜿蜒狰狞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他的病在得知盛白依的死后便急速恶化,连赵顷也无能为力,本来就岌岌可危地支撑着他身体重量的肌肉在快速地消耗,现如今已经到了必须坐轮椅才能出行的地步。
任谁看到沐宴辰如今这副样子都会暗暗心惊,就连从外面急速赶回的法医也不例外。
法医推门进入的时候便看到周身像是围绕着死气的沐宴辰坐在轮椅上,他的目光已然有些呆滞,但他还是凝神注视着一个方向,那是放置着盛白依尸体的柜子。
“快点!”林涵怒喝,他看了眼轮椅上的沐宴辰,心里止不住的心慌,要知道找到盛白依是这样的结果,他宁愿违抗沐宴辰的命令,让他一辈子都活在幻想之中。
他按照沐宴辰的吩咐召集了些人手秘密搜索了h市里所有能潜水的地方,而就在前几天,他们的人员发现了水库下的异常,他们并没有暴露而是让那人装成自由潜爱好者报了警,警方连夜就把那个区域给封锁了,那条女尸也被打捞了上来,因为之前已然报了失踪,dNA的测定很快就辨别了身份,那便是失踪了好几天的盛白依。
dNA的鉴定结果是第一时间到沐宴辰手上的,当他拿着那张薄纸的时候也无甚情绪,林涵当时只觉盛白依在他的心里或许也没那么重要了,可之后的情形却弄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沐宴辰只几分钟后,嘴角便溢出了暗红的血液,眼下一片暗紫,忽地便从椅子上摔倒下地,直接进入了休克状态。
赵顷经过两天不眠不休的抢救才让沐宴辰的情况稳定下来,当沐宴辰幽幽从床上转醒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要到停尸间去,林涵看着沐宴辰那双深邃却充满厉色的眼还是做不到违抗的举动,所以他把沐宴辰安置在了轮椅上,然后把他推到了停尸间。
法医震慑于林涵的权势,低垂着首小跑到了柜门前,听说这是一具沉塘的女尸,死者为大,法医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不锈钢的柜门,一阵寒气从里向外散开,弥漫着白色的雾,他把柜子从里拉了出来,尸体泡发时间过长再加上各种微生物的腐蚀,只能勉强获知这是一具女尸,上面没有一处皮肤是完整的,甚至可见深深白骨,原来的面目已不能还原,就连法医这样看惯尸体的,第一时间都紧皱了眉头。
他回头看了眼林涵,见林涵颔首,他才敢把女尸放置在解剖台上,女尸赤裸着,脚上挂着一张名牌,上面赫然是“盛白依”的名字。
沐宴辰推着轮椅慢慢靠近女尸,“她”的脸全被毁了,看不出昔日的一点点容光,可在他眼里,似乎全然不知,她还是昔日那个赶走恶棍,逆着光把他从漆黑的巷子里带出的那个肆意张扬又善良的女孩,现在只不过是睡着了,他颤着手握上了那只支离破碎的手,她的手依然纤细,只是太过冰冷,和那日握着他的温暖截然相反。
“出去!”
他淡淡地说道。
“可是……”林涵还想要阻止他那疯狂的行为,可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他带着法医一同走了出去,独留沐宴辰一人在那冰冷的停尸间内。
等停尸间内只剩沐宴辰时,他的眼里全是癫狂,喃喃地说道,声音压抑又缱绻,“你怎么敢独自离去?你怎么敢独留我一人在这世间!”
他的眼眶猩红,像要滴出血般,看着看着,他便慢慢把脸靠近了那只冰冷的手,用脸缓缓摩挲着“她”的“掌心”,他的语气温和了不少,“我知你只是睡着了,醒过来看看我好吗?你还没回头看过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怎么敢就这样离去!”
停尸间内渐渐传出了压抑的哭声,那个瘦骨嶙峋命不久矣的男人匍匐在冰冷的解剖桌上,头埋得极低,身体一下又一下地抽动着,泪水沾湿了“她”的“掌心”然后滑落,滴在解剖桌上,心如刀绞莫过于此,“这里这么冷,这么黑,你一定受不了,别怕,我就来陪你了,别怕,等我把那些凶手找出来,我就来陪你……”
林涵站在停尸间外复杂地看向门的方向,而一旁的法医战战兢兢地看着林涵,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等停尸间安静后,林涵终于抬步向那间压抑的房间走去,把门推开便看到沐宴辰倚着“她”的“手掌”晕了过去,皮肤不复原有的光泽,还出现了一些斑块,与躺在那儿的“她”也差不了多少了,林涵快速地赶了过去,探了探沐宴辰脖颈间的动脉,确定还是跳动的他才安下心来,把沐宴辰推出了停尸间,回头看向站在墙前不敢有分毫动作的法医,交代道:“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们来过,你知道说出去的后果!”
法医战战兢兢地点了下头,等林涵把沐宴辰推出去后,似是放松了状态,一下脱力,脚也不稳,沿着墙壁就那么滑坐了下来,他看向停尸间那具女尸,一个可怕的念头萦绕在心间,喘着气久久不能平复。
林涵把昏迷的沐宴辰推上车后,一下便坐上了驾驶位,以超速的速度就往庄园处开,完全不把交通灯当回事,他的第一个想法是尽快把沐宴辰送回庄园让赵顷治疗,不然沐宴辰可能会死在车上。
林涵的车技很好,但也免不了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到而把车子歪到了一边。
今天沈昭的目标是去水库,当她看着交通灯过马路的时候,前方却撞过来一辆保姆车,她一下没反应过来,幸好司机反应快,不然她早就被撞飞,迎来第二次死亡了。
而此时,她幸运地只是吓得腿软坐在了斑马线上,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看着那辆肇事车想要逃逸,她立刻就站了起来跑了过去,拉开了对方的车门把司机给揪了下来,当她恶狠狠地拉着司机的衣领看向司机时才震惊地发现这是那个老板的特助。
当林涵看清是沈昭时,脸上也出现了同样的表情,但他的脑袋转得快,一把反手就把沈昭拉上了车,在没跟沈昭解释的情况下,再次启动车子急速往庄园的方向开去。
沈昭被拉上了保姆车才发现车子里已然坐了个人,也顾不得生气,当看到那个人的面容时,她的心也在往下沉,她承认,她看不得这些场面,一看到,她就有点想多管闲事……
才没见几天,沈昭疑惑地看向林涵,“你的老板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之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林涵复杂地看了后视镜一眼,也惊讶于这个被沐宴辰一直资助的女孩居然对沐宴辰如今的样子没有一丝排斥,沈昭之前就算是对着还算正常的老板时都唯唯诺诺的,如今居然这般坦然地跟他讨论老板的情况?
林涵保持着对沈昭一贯的温和态度,“最近发生了一些事,老板的身体状况急速恶化,就是你面前的这副样子。”
林涵幽幽地看向沈昭,在他看到沈昭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要给沐宴辰造一个梦,既然沐宴辰想看到盛白依,那就让沈昭完全成为盛白依,这对于他来说都不是难事,只要好好训练沈昭,让她像盛白依那样出现在沐宴辰面前,那么沐宴辰或许就得救了,而对沈昭,他自然会给一份相当可观的报酬给她,这是她应得的。
沈昭此时当然不知道林涵的心里所想,她的注意力都被沐宴辰吸引了过去,她是有多久没见到这么严重的病患了?不由地,她便向昏迷的沐宴辰伸出了手,纤细的指尖搭着沐宴辰垂落在轮椅旁的手腕,感受着里面渐渐微弱的跳动,秀气的眉间淡淡地拢起一个小丘,挺棘手的,但并不是没得救,以老板的财力,或许能弄到一些珍稀的药材,她也能尝试一番。
但,她收回了手,看向前方正在专心驾驶的林涵,他会允许一个高中生给他老板医治吗?谁信得过,连她都不会相信一个高中生有这样的能力,她又看向沐宴辰,无奈地叹了声气,她绝不暴露自己,在那之后如果有机会她肯定会帮他医治,但如果他们都不信任她,那么只能算他们倒霉了,这个老板也注定是个短命的。
想通之后,沈昭也不再纠结,找了保姆车内一个舒服的位置,调整了椅子的角度,就那么毫无顾忌地躺了下去,甚至闭上了双眼。
沈昭不是第一次踏入庄园,此时的庄园比上次来的时候更为冷清,所有的花草树木似乎都为它们的主人而惋惜,而林涵顾着把沐宴辰推倒治疗室根本没时间理她,只吩咐她不要乱走,等老板病情稳定自会安排她的去处,她就那么百无聊奈地在庄园里晃悠,反正以沐宴辰如今的情况还死不了,她没必要过分担心。
治疗的时间似乎很长,她把庄园所有地方都逛了一遍后回到了治疗室外,看了眼神情凝重地倚在墙前的林涵,他也发现了她,但他似乎没有搭理她的心思,任由她在治疗室外晃悠。
倒是她不客气地问道:“林先生,你找我来是想干什么?我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自认为对沐先生的病情没有多大的作用。”
林涵看了眼治疗室上的亮灯,治疗时间或许还很长,等沐宴辰醒来或许是需要“盛白依”的,他立刻就做了决断,而就是这么个决断让他忽略了沈昭此时的不同,“沈小姐,你也知道老板一直在资助你的生活和学业,现在林某有个不情之请,关乎老板的病情,不知你是否能配合,当然,你如果能做好,之后我会额外再给你一份可观的报酬。”
沈昭挑了挑眉,看了眼治疗室的方向,“说说,能胜任我肯定帮。”
林涵对她这个反应很满意,“你跟我来。”
林涵带着沈昭来到书房,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沓资料,把那份资料递到了沈昭面前,“沈小姐,先看看,之后得改变你的说话方式和行为举止,要做到资料上面所说的,然后展现在老板的面前。”
沈昭不明所以,但还是接过了那份资料,随意地看了下,上面没写是谁的,但所有生活细节都很好地记录下来,包括很多小动作,口头禅,说话语气等等。
心中一个隐隐的想法正在成型,她望向林涵,“你不会是让我当一个替身吧?这个是沐先生想要见的人?”
林涵没答复,沐宴辰当初好心资助沈昭不就是因为那张脸嘛?他现在只不过是按照他的想法给他真正地造一个,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别的你无需多问,只管告诉我愿不愿意,这份工作很安全,老板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这个你大可放心。”
沈昭冷笑了一下,“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你确实没有,所以好好学习,等老板醒来,你便得进入角色。”林涵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正色道。
“呵,可以,就是不知道之后你得付出怎样的代价。”沈昭爽快地答应了。
林涵皱了皱眉,想不到有一天还会被一个女孩威胁,可他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治疗室外的灯终于灭了,赵顷从里面把沐宴辰推了出来,沈昭瞥了赵顷一眼,然后探头看向病床上的沐宴辰,状态的确是稳定了,只是脸色还是相当难看,刚想伸手去探探他的脉,心头一凝还是忍住了,反正林涵已经把任务给她了,她也不急于一时,被他们发现她的秘密才是祸事,她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沈昭带着那沓资料走的时候沐宴辰也没有转醒,躺在病床上的他就像个脆弱的瓷娃娃,还是那种釉色上得不好频繁掉漆的那种,有那么一瞬沈昭还是对他产生了一点点的怜惜之情,这么年轻的一个天之骄子居然患了这种重病,硬生生地消耗到如今的地步,也不知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是怎么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