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划过季正玄那瘀紫的脸庞,顺着下巴滴在了裤子上,晕染了一圈深色。
之前见他时,脸颊分明拢得高起,上面淤青黑紫,眼睛上更是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隐隐冒着血珠。
这次来见他好上一些,依稀能瞧见他之前那清秀却桀骜不驯的面容,可刚刚那一摔却生生让他的脸蛋再次遭殃,此时脸颊上又拢起了一块,生生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沈昭走过去想要移动他的轮椅,毕竟他摔倒的位置就在宅子门前,大门大开着,冬日的寒风不住地往宅子里灌,看他的样子弱不禁风的,再加上那断腿本就没长好,被这么吹着迟早要加重病情。
一旁的佣人想要向前阻拦沈昭的动作,可也知沈昭的身份,最后也是欲言又止,安静地站在了一处。
就在沈昭伸手想要碰触季正玄的轮椅时,便撞见了季正玄那双满含嘲讽的眼眸里,他的眼睛吊着,会让人有种被轻视的感觉,他似要发泄怒火般向沈昭吼道:“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你只不过是被沐宴辰包养的小情人罢了,还当真把自己当成女主人了?什么都要管?”
沈昭眼底闪过一瞬的难堪,旁的佣人瞧着季正玄这般也识趣地走开了,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季正玄瞧着心底像是生起了一抹快意,他扯着嘴角说道:“你以为沐宴辰对你是认真的?别自以为是了,他的心里放着别人,永远都轮不上你!”
一句比一句刺耳。
季正玄想要在沈昭脸上看到什么比之前更强烈的情绪波动,可是没有,沈昭的脸上除了一开始有些难堪外,之后便是一脸的平静,她那双清透的眸子映着此时季正玄那丑恶的嘴脸,让他不禁自惭形秽,到了嘴边那恶毒的话又渐渐吞了回去。
只见她不急不缓地握上了轮椅的把柄,使了点力,在季正玄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便推着他回到了温暖的客厅。
在季正玄那不善的目光下,沈昭自顾自地拿来了全套的医疗用具,在这个庄园里什么都不太齐全,唯独这医疗用品放得到处都是,因为沐宴辰身体的原因,谁都不知道他走在哪里就需要用到,所以哪里都会备着,这也刚好解决了此时的燃眉之急。
她把全套的医疗用品放在小推车上一直推到季正玄的面前。
而后在季正玄毫无防备的状况下,沈昭伸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那热度让沈昭缩了缩手,她不太满意地盯着季正玄,那气势甚至让季正玄刚才的气焰都灭了,他不安地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就连看着沈昭都不大敢,像是个被大人抓住痛脚时,小孩的模样。
沈昭有点生气地睨着他,“我知道你很难接受现在的样子,但好歹还活着,别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了,你的腿是不是没处理,都发烧了,有医生为你看过吗?”
季正玄不敢看她清透的眸子,他的话分明说得难听,他不明为什么沈昭还能心平气和地与他说话,他们的相识不算太愉快,或许沈昭都没想过要打电话给他,而就算如此,到了这步田地,给他带来关心的却是她。
他默默不语。
沈昭只叹了一声气,季正玄听到后身子都不由地颤了颤。
从苏醒见到自己残缺身体的那一刻,他便生了自我厌弃的情绪,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那般敏感,别人的每一句话,每个声调都能让他浮想联翩,而他从没向好的方向想过,就像是泥沼般,让自己越陷越深,他生怕麻烦到别人,生怕别人用别样的目光去看待他。
毕竟他跟一个正常人已经不同了。
他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他厌恶自己的同时还会把那样极端的情绪发泄在其他人的身上,宅子里的佣人都怕了他,而他那些原来的手下,他一个都没再联系过。
他也不请医生,生怕在医生的口中听到他最不想听的话语。
他幻想着,自己还是一个正常的人,他能自理,不靠任何人,直到今天,他推着轮椅想要出去晒晒冬日的太阳,却被宅子一处凹陷的地砖绊倒。
伴随着轮椅的翻转,人也随之掉在了地上,他狼狈地匍匐在地,环顾一周,他见到不少佣人围在了他的身边,她们怯怯私欲,嘴角的弧度若隐若现,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卑微过,就算是被段路崇的小弟教训的时候,他都不曾低头。
可当时,那些佣人的嘴脸却让他难以面对,每个脸孔都像是恶魔般,那些低语都变成了回荡在他耳边恶毒的语言。
沈昭见季正玄低着头不说话,自顾自地摆好了医疗用品。
当退热贴贴在季正玄的额头上时,他不由地怔了怔,疑惑地盯着沈昭,像是在看一只暴殄天物一般。
“我知道,我的话是多余的,如果你有请医生来看病,大约也不会到了如此地步。”
说着她拿出了一颗药塞到他的掌心上,斟了被暖水放在他的手侧,“吃了吧,你的身体发热应该是伤口没有好好处理,感染了,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见季正玄还是怔愣地状态,眼睛似乎失去了焦点,沈昭还是尽量放缓了语气,“别让我喂你,能让我喂的人可不多。”
过了好一会儿,季正玄才复杂地盯着沈昭,而后把手里的药片丢到嘴里,动作很是潇洒,甚至连一旁的暖水都没喝,生生地沿着喉咙吞了下去,那种苦味循着味蕾漫延至整个口腔,像是自我折磨般,硬生生地涨红了眼。
沈昭见他按照自己说的吃了药,心下觉得这人还是有救的,而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撂起了他那空落落的裤管,在静谧无旁人的客厅里,露出了他那狰狞的断肢。
沈昭只一眼便知医生其实缝合得不错,只是病人不知珍惜自己的身体,硬是让那伤口化了脓,黄白又带了点味道的液体从那处伤口缓缓流出,任谁看了都避之不及,连同季正玄本人都厌恶自己的身体。
然而沈昭却小心地捧起了他的断肢,仔细地检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