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死在了冷肃的冬日里,无声无息,没有人为她伤心,也没有人觉得她惋惜,只暗叹沐家的正宅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就连丧事也没做,那个女人连族谱都没进,更别提要不要守孝一事了,对外只宣称四太太得了抑郁,是自杀而亡的,报刊上也就一笔带过,翻不起什么水花。
如果说还有什么人为那个可怜的四太太有所触动的,大约也只剩花园里那个寂寥的小孩了。
小沐宴辰其实并没有太过悲伤,他是瞧见了那个女人死亡的过程的,可就算如此,他也只是触动了一下,就像看一只小动物死去那般,生命便是如此,不是死在这儿,就是死在那儿,最后都会归于尘土。
只是这件事还是让他沉默了许多,变得更加寡言。
佣人们都会在背后讨论他,有时候是窃窃私语,有时候是见了他故意调高了声音。
“你看,那就是四太太的孩子,四太太真可怜,一个人来到沐家,丈夫生病了,现在死了,连唯一的孩子都不为她难过!”
“那孩子是恶魔吧,这般冷漠。”
“他的血液大约也是冷的,谁知道了自己母亲死去不悲恸万分的?”
还有很多论调,但小沐宴辰不会一一记得,他最有印象的便只有“恶魔”、“冷血”两个词语了,似乎这便是他的标签。
沐嬴丰病了,四太太无缘无故地死了,小沐宴辰在正宅里彻底失去了所有的依靠。
宋思甚至连等都不想等,同年,连年夜饭都来不及吃的小沐宴辰被送到了南边的h市,离开盛京这片土壤,只有小沐宴辰踏上了那样的路程,且没有一个心腹。
次年小沐宴辰便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之后就每况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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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还不醒?”站在床边的司徒睿焦灼地盯着床上那个昏睡的男人,侧着头问沈昭。
沈昭满脸平静,她做了个“嘘”的姿势,指腹搭在沐宴辰的脉搏上感受着他那微弱的跳动,虽不知他是何种原因忽然气血上涌以致有发病之兆,但现在看来的情况也算是稳定,虽脉象虚浮,可终归没有上次般杂乱无章。
她收回了手,冷静地分析道:“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身体消耗了许多,要静心休养罢了。”
司徒睿听了松了口气,在没有赵顷的情况下,现下沐宴辰的病情完全仰赖沈昭,如果有任何闪失,他也不知该如何向林涵他们交代。
沈昭没有管司徒睿何种心理活动,她垂眸看向就算处在昏睡中依然眉间紧蹙的男人,不禁又伸出了手去,微凉的指尖轻轻地碰上他的眉间的拢起,她俯身靠近了些,在他耳旁低低地道:“没事的,我在你身边,任何时候都在,所以,别怕。”
本是一句根本听不进去的话语,可沐宴辰竟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就连站在一旁的司徒睿都感到不可思议。
沈昭回过头去,清凌凌的眸子盯着司徒睿,“这里有我呢。”
司徒睿撇了撇嘴,他知道照顾沐宴辰一直都是沈昭亲力亲为的,点了点头,“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情记得叫我。”
沈昭点了点头。
等司徒睿彻底退出房间后,她才拿出好几根银针,往银针上涂了特制的药液快速地扎在沐宴辰的脑袋上,等弄完后,只觉沐宴辰那就算是病中都能透出矜贵的清美之感完全破灭,最后只剩下滑稽。
她又伸手碰了碰他瘦削的脸颊,嘴里嘟囔着,“你这副样子啊,也就只有我看过了,等病好了,你可别想撇下我!”
仿佛是心有所念,沐宴辰在插着满头针的状态下幽幽地掀开了眼皮,眸子投向沈昭,眼前像是裹着一层纱,迷迷蒙蒙的,焦点也不知落在何处。
沈昭欣喜地望着他,“醒了?”
沐宴辰仿佛睡了很久,梦见了一个许久都不曾想过的人,他的双手用了用力想要起来,却发现使不上力气。
沈昭连忙过去按住了他,“先别急着起来,等针灸完了,渐渐就有力气了。”
她的话语温柔,像从前那只莹白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脑袋,让沐宴辰有一阵的恍惚。
他依照沈昭的吩咐乖乖地躺着,一动不动,哑着嗓子问:“现在什么时候了?我昏睡了多久?”
沈昭随意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晚上了,你睡了好几个小时了,下午到现在。”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像沈昭伸出了手,“昭昭,过来。”
沈昭会意,把手伸到他的掌心间,他的指尖微凉缓缓握住了她的手,稳稳地包裹在里头。
沈昭在他一旁坐了下来,房间里静谧又安宁,还是沐宴辰那沙哑的嗓音打破了宁静。
“我梦见我的母亲了。”
沈昭从关齐那儿便听说沐宴辰的家势非凡,但她从来没有深究过,因为她知道沐宴辰是需要自己的,而自己在世上孤伶伶一个,很是寂寞,恰好有人填补了这份空缺,她也挺喜欢的,便不会计较那般多。
此时听沐宴辰说起自己的过往还是有一阵诧异。
她无法共情沐宴辰,毕竟她连母亲都没有。
可她还是接过了他的话,“然后呢?”
他依然看着天花,语气十分平静,似乎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说过我体内的那三样毒素应是新的元素构成的。”
沈昭点了点头。
“我想,便是那年母亲死前喂我喝的,生前我没叫过她一声母亲,死后这般称呼也有些不妥。”
说完,沐宴辰闭了闭眼,眸里平静无波。
可坐在一旁的沈昭却被惊到了,她从前也有想过自己如果有母亲有亲人是如何一番景象,可从来没想过至亲会害自己,都说虎毒不食子!
“为什么?”
沐宴辰迎上沈昭震惊的神态勾了勾唇角,不是嘲讽,只是为还有人为他不值而高兴。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的家族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并不如这里这般平静,正宅里每天都是波诡云谲,稍有不甚便会堕入万丈深渊,而我的母亲,我想,她怕是里面被牺牲的那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