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打开光锥外壳的第一眼,景元就僵在了原地。
画面中,在众位友人的簇拥中,白发的青年浑身染血,嘴角却含着释然的笑意……
“这……这是……”
“这是倏忽之乱的最终战场。”
不同于已经几乎忘却前尘的饮月,以及当时并不在场的景元,镜流一眼就认出了这刻骨铭心的场景。
当然实际上,在这个世界,白珩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遗言就灰飞烟灭,而这个场景……
记录之人似乎就站在画中人的身旁,又似乎站在俯瞰所有人的全能视角,记录下了这一切。
——【光锥:不负此生】
镜流的思绪似乎再一次跟着光锥的记录回到了那最让她绝望的那天。
倏忽之战,「血涂狱界」,身受重伤的腾骁将军,发狂龙化的饮月,以及……无能为力的勉强以剑支撑身体的自己。
这一刻,她毫无违和感地把自己代入了其中。
她瞳孔中再一次映入了那一轮黑色的太阳——刹那短暂的光辉唤醒了饮月,也成为了击败倏忽的契机。
只是,这一次星槎上的人却从白珩变为了应星,而来人的结局似乎也早已经注定。
哪怕他们并没有亲临战场,却身临其境地经历了一切,仿佛听到了记录之人的呢喃。
-------------------------------------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青年利用丰饶之力强行让自己得以短暂的停留于世。
‘如果我就此死去,怎么才能阻止他们干傻事,让他们能开心地活下去呢?’
早已料到之后发展的短生种人类苦恼万分,他绞尽脑汁,不放心地叮嘱着自己的友人们。
“白珩……我可是短生种……本来,我就该比你们更早离去。”
“我至多不过几十年的寿命,你可还有好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不止,这可是我做的最划算的买卖。”
“……看到你活泼的样子我就放心了,之后景元那孩子你还得多多照顾她。”
……
“镜流……理论上来说,仙舟的长生种只要魔阴身不发作,应该可以一直活下去吧?这个极限到底在哪里呢?我肯定活不过你……还得靠你努力呀!”
……
“丹枫……你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
“你可是持明族的龙尊!不论你轮回多少次,只要你好好活着,那你就会一直记得我,我也便会一直活在你的记忆中……”
……
实际上,在消失之前,他真正想要告诉他们的也唯有一句话……
“我的朋友们,不必为我感到悲伤……我已不留遗憾,不负此生!”
-------------------------------------
室内陷入了寂静的沉默,光锥的记录了曾经发生一切。
眼前这个人,曾经是真正以人类的身份“死亡”过的,而之后的事情……
曾经的云上五骁对事情的发展再也清楚不过了。
“没想到应星竟然有这样的过去……”
星也没心情耍宝了,皱眉看向了昏迷中的应星,不由得求助万能可靠的大人。
“杨叔,他现在这样的状态真的没问题吗?……杨叔?”
星的呼唤让陷入了自己思绪中的瓦尔特回归了现实,歉意一笑。
“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杨叔并不意外会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脸,毕竟他也是从类似平行世界里穿越而来的,只是,死而复生……或者说是改变某个人死亡结局的可能,他记忆里的确有人做到了。
只是,那个人的疯狂和执拗带给他的心理阴影……可以说是到现在都无法抹除。
不过,应星他应该不是那种情况。
瓦尔特摇了摇头,看向了在场的其他三人。
“应星如今的情况,恐怕这几位都比我们清楚多了。”
“唉……”
景元叹了口气,镜流和饮月身上低气压得沉默不语,也唯有他来开口了。
“他曾经说过,宁如飞萤赴火,不作樗木长春——他会让所有仙舟人知道,应星刹那的一生,比长生种漫长无用的寿数更有价值……既如此,倒也的确做到了【不留遗憾,不负此生】。”
“你若真是如此想……倒也好。”
镜流自嘲一笑,看向了景元握紧的双手,她甚至能看到对方指甲嵌入了肉中,渗出了丝丝血珠。
就连她自己……
如果不是不断告诉自己身旁有昏迷的应星和柔弱的弟子在,她都要忍不住魔阴身发作了。
对于镜流的话语,景元只是平静地反问。
“不如此想,又能如何想?”
“……”
景元将军给人的印象一贯是带着慵懒的笑意,半闭着眼睛, 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总能带给人强大的信心。
他从来都是智珠在握,不徐不缓地安排着一切,似乎什么都无法动摇到他。
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
只有景元自己知道,他只是不得不如此罢了。
他经历的打击远远超出常人想象。
作为唯一还活跃在罗浮的“云上五骁”之一,景元先后经历了数次打击。
一个挚友战死沙场,两个挚友冒犯禁忌被判重罪,以及最后一个自己师傅的也魔阴身发作叛出仙舟,师徒刀剑相向……
可以说,他身边亲近之人几乎全部出事,当时的他在如此痛苦的时候,还不得不挺身而出收拾罗浮的那一堆烂摊子……
也亏得景元心性坚韧,信念坚定, 又向来惯会调整心态,这才承受住了这些接连的打击,换一个人的话,说不定早就魔阴发作,一起发疯去了。
他不这么想,又能如何想呢?
景元向来只把自己的负面情绪隐藏起来,对外一派温和从容的模样,这次倒算是破了功。
他是第一次对着自己的师傅说出了带软刺的反问。
当年的景元都没来得及搞清楚情况,就不得不对老师刀剑相向,甚至都来不及责问一句,只能把一切苦水自己咽下。
不过,这也已经不重要了。
如果说丹恒是想要逃离过去,那么刃与镜流则是被过去给完全困住了,再也无法迈向未来。
景元和其他人几人不同,他虽然仍旧记挂过去,却早就已经继续向前迈进。
他早已不是那个亦步亦趋跟着师傅脚步的小徒弟了。
“我已经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镜流,你呢?”
“……”
镜流沉默了半晌,缓缓起身走出了屋外。
“在确定他安全无恙之前,我会暂时停留于此……如有事可唤我。”
淅淅沥沥的雨水绵延不绝地落下,她就这么走入了雨中。
冰冷的雨水浸透了她的发丝与脸颊,一时间倒是让人也看不清这是雨水还是泪水……
但不管如何,这份带着湿气寒意让她整个人都似乎冷静了几分,直到……一个熟悉的女声传来。
“请留步,您是曾经的前任的罗浮剑首镜流大人吧?”
“你还敢独自出现在我面前?”
镜流冷冷回望,正是那个她恨不得碎尸万段的家伙。
“丹枢,你该知道,若非是看在应星的面子上,那时我的剑就会刺穿你的心脏。”
“我知道,但我有不得不来寻找你您的理由。”
丹枢毫不畏惧地点头,她趁着现在所有人都顾不上她,特意去翻阅了一下那些被刻意隐藏抹去的过去,这才确认了眼前的人的确和那件事有关。
毕竟,被她寄予厚望的丰饶令使还昏迷着,她总得多做一些准备。
“我所查阅到的情报告诉我,您曾有一位挚友战死沙场,可后来却被成功复活——”
“闭嘴!”
镜流的双目通红,杀意迸射而出,吹飞了那绑住眼睛的黑布,死死盯着丹枢。
“若是你真那么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呵,死又有何惧?”丹枢嘲讽一笑,也同样盯紧了对方,“没有她的世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你告诉我如何能复活,这条命给你又何妨?”
镜流看着眼前有些魔怔的丹枢,一时间竟都不知道是自己魔阴身了,还是对方魔阴身了……
“你这家伙,也想要玷污死者的荣耀吗?!”
“我不知道什么荣耀,我只知道,我只是个怯懦又卑劣的家伙,没有她我根本无法存活。”
——是的,她是英雄,是勇者,她可以在没有我的世界也活得很好,但我做不到!
丹枢如此呐喊着,眼神疯狂又渴望地看着镜流。
“你知道的……就算你做不到,你也知道方法的,对吧?!你能够理解我的吧?那种失去挚友挚爱,孑然一身被抛弃在这个世界上的痛苦……”
“……”
……
同一时间,室内,丹恒精神恍惚的,捂住额头,有什么曾经被忘却的东西重新纠缠了上来。
即使是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所见与知道还是有不少差距,丹恒一瞬间陷入了“丹枫”的痛苦回忆中。
伴随那碎片回忆的,是汹涌澎湃的的自责、悔恨、绝望、痛苦……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的记忆和眼前的看到的画面开始凌乱了起来,各色画面不断交替闪现着……
眼前的人一会儿是白发青年的脸,一会儿又似乎变成了狐耳少女的脸,一会儿两个人的身影又都消失不见,他的手中空无一物……他什么也没能抓住。
啊,对了,他的手里似乎还残余着什么……
——是沾着鲜血的丝丝银发。
是谁的呢?它们是否能证明着,谁的存在?
仿若自救一般,丹恒猛地上前,死死抓住了应星的手。
只有握住这双手,感受到那掌心传来的温度,他才能唤醒自己的理智,不断告诉自己。
——那一切不过是幻觉,是曾经记忆的残渣,现在的眼前的人,是真实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