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兹对儿子在家庭之外的双重生活感到愤怒,他做着任何孩子都不该尝试的事情。让他最为愤怒的并非利特对他说过的所有谎言,他已经超出了那个阶段,而是利特谈论生死搏斗时仿佛这一切都稀松平常。
他不时深呼吸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儿子需要发泄内心吞噬他的痛苦,拉兹可以稍后责备他。然而蒂斯塔并不像她的父亲那样坚强。
她与利特一起哭泣,需要弗洛里娅的帮助才能站稳。
“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些事?”她脱口而出。
“我宁愿我们全家饿死,也不愿让你冒这样的风险。几顿饭和一些额外的钱永远抵不上你的命。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蒂斯塔的话只是出于关心,这个揭露对她来说太过震惊,无法平静接受。但在利特听来,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忘恩负义,就像她在唾弃他所做出的所有牺牲以及守护者给予他的帮助。
“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他对咳嗽已经习以为常,尽量压低并嘶哑着声音不让它再次打断自己。现在他找到了新的责怪对象,不容许被打断。
“你忘了冬天的寒冷了吗?忘了你是多么虚弱,我们的房子有多么漏风吗?我们饿得厉害,奥帕尔和特里昂一有机会就会从鸡舍偷鸡蛋,从马厩偷牛奶。”
“依琳娜只从食品储藏室拿取避免饿昏所需的那点食物。父母知道这些,只能假装一切都好,但实际上并不是!你知道奥帕尔为什么总是欺负我们吗?”
“总得有人去做些什么,刚好那个人是我!如果不是因为守护者,我们都不会在这里。你现在吃得饱穿得暖,竟然还事后诸葛亮地抱怨?你应该感谢我,并为他哀悼才对!”
“别再像个婴儿一样了,快长大吧!”生活中的一切都有代价。你现在能够如此天真无邪、无忧无虑,唯一的原因是别人一直在为你付出代价。如果我当时死了,剩下的你们会有更多的食物。那是个双赢的局面。”
利特愤怒至极,竟强行站了起来,睁开眼睛,用充满恨意的目光盯着蒂斯塔。弗洛里娅不得不紧紧抱住她,让她保持冷静。蒂斯塔从未见过哥哥对自己生气,也未曾见识过他对待他人时那种疯狂野兽般的瞪视。
一直以来,她都是哥哥心中的小公主。他此刻说话和行为的方式让蒂斯塔心如刀绞。
拉兹轻轻地戳了一下利特的额头,力道轻到几乎让他感觉不到被敲击。
“小子,就当这是给你的一记耳光。”他带着悲伤而坚定的语气说,“对于你经历的这一切,我很抱歉。我肯定是个糟糕的父亲,才会让你觉得自己有必要牺牲童年去给我们更好的生活。对此,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作为父亲,应该照顾好孩子,而不是反过来。”
他擦去脸颊上无声滑落的泪滴,再次戳了一下利特的额头。
“不过,你刚才对妹妹说的话太残忍了。只有天才知道如果没有你悉心照料,她是否还能活下来。家里没有一个人忽视过你的努力,尤其是蒂斯塔。”
“你一直是她的英雄。她想表达的是,你不能要求我们接受你这样拿生命冒险。是的,我们的生活很艰难,但至少我们还有彼此。你不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根本不值得。”
“我没有选择。”利特反驳道,“总得有人去做点什么。”
“不,你有选择。”又是一次轻轻的戳指。
“你可以跟随兄姐的脚步,帮忙打理农场。寻找解决方法是我们作为父母的责任,不是你的责任。你选择了扮演上帝的角色。我不知道你是聪明过头还是自负,但对家人撒谎,承担这么多风险,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即使你的动机正确,也无法改变任何事情。天哪,我真是个蠢货。”
拉兹捏住自己的鼻子,闭上眼睛忍住心中肆虐的内疚感。
“当我们看到莱克伯爵府邸中那张巨大的比克熊皮时,我们就明白你在隐瞒许多事情。我们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们为你的成就感到骄傲,害怕我们的干涉会毁掉你的未来。”
“如果你想责怪谁,那就责怪我吧。”
目睹父亲绝望的样子和妹妹哭泣的画面,对利特来说实在太过沉重。尽管悲痛欲绝,但他明白拉兹说得没错。他们从未要求他除了成为一个快乐健康的孩子以外的任何东西。
去狩猎是他自己的决定,正如独自保护家人也是他的决定。他知道其中的风险,并且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忽略它们。直到守护者的死亡,他的魔法使他过于自信。
错的只有他自己。利特突然感觉自己像是在耍脾气的小孩。怒气消失后,连同力气也一同消散。他的头倒在枕头上,再次闭上了眼睛。
“你说得对,对不起。”这是他此刻能说出的唯一一句话。
拉兹迅速恢复过来,再次戳了戳他。
“小子,你可别开始自责起来。拉兹握住他的手,让利特第一次注意到那双手是多么瘦弱无力。
“守护者的死不是你的错。根据你的描述,他是一个勇敢而聪明的生物。他不是你的玩具也不是你的木偶。没有人强迫他做什么。他知道风险,但他仍然决定帮助学院,因为他关心你。”
“他牺牲自己,是为了让你和其他孩子们得以生存。如果这里有谁在事后诸葛地抱怨,那就是你。利特,你有权哭泣和哀悼,但不要为了缓解自己的沮丧而向身边亲近的人施加痛苦。”
利特为自己刚刚的爆发深感羞愧。对蒂斯塔发火并将他与守护者共享的过去公之于众,这种做法很幼稚。然而,在此之后,他感觉好多了。现在不止他一人了解守护者温柔的灵魂和英勇的行为。
***
过去的几天时间帮助奎拉整理了自己的感情。与弗洛里娅不同,她发现自己太害怕与利特的家人共度太多时光。他的母亲和姐妹们美得惊人,光是想到与她们比较,她就有种想要消失的愿望。
此外,虽然她的心被对利特状况的担忧所牵动,但她无法忍受看到他处于如此糟糕的状态。在他醒来之后,情况变得更糟。不仅身体受到伤害,精神也深受打击。
奎拉以前从未见过利特哭泣或沮丧。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他是不可动摇的,始终充满信心,能够对抗一切逆境并取得胜利。而现在他已被削弱成自己的影子,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她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想法显得刻薄又肤浅,但她无法抑制这种情绪。奎拉认识到由于自己的犹豫不决,他们的关系从未超越简单的友谊阶段。
利特没有理由让她走进他的生活,而奎拉也一直因为害怕被拒绝而不敢接近他。自从弗洛里娅向他表白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远了。奎拉明白自己对他的感情正日渐枯萎。
某种程度上,她感到释然。她和弗洛里娅现在像姐妹一样,如果因为她一直以来的单恋情感让整个家庭被迫在她们两人之间选边站队,那将会非常糟糕。
尤里亚尔回家之后的情况也不好。他曾希望自己的死里逃生能够说服父亲改变自己未来的计划。
“爸爸,请您取消我和莉碧雅的婚约吧。她确实是个美丽的年轻女子,但我们除了这一点以外没有任何共同点。她看不起平民百姓,对魔法毫无兴趣,比起我们领地的繁荣,她更在意自己的美貌。”
“我不能和这样一个肤浅的人共度一生。”
维兰·迪鲁斯叹了口气,他对儿子的处境太了解了,这与他自己几乎二十五年前面临的困境如出一辙。
“尤里亚尔,我知道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你想要改变自己的人生,但你需要面对现实。这场婚姻是十年前就定下的,你在出发前已经同意并重申了誓言。”
“取消婚约意味着我们的家族将颜面扫地,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失信于人。谁还会信任一个不守信诺的人呢?更不用说这会至少使我们扩张领土的计划推迟一代人的时间。”
“魔法无法创造奇迹,我们需要人力和财力来改善我们的土地。你的婚姻将在旧制度中为我们打开通道,让一切变得更快更容易。你知道我为什么娶你的母亲吗?”
轮到尤里亚尔叹息了。在他父母之间几乎没有爱情可言。自从他展现出魔法潜力以来,母亲便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她在尤里亚尔的成长过程中并未扮演任何角色,维兰是他唯一的家长。
考虑到维兰还要分心于魔法研究以及作为大公爵的职责,实际上给予尤里亚尔的关注并不多。这也是尤里亚尔拼命争取成为继承人的原因之一,他极度渴望得到维兰的认可和关爱。
他的母亲至少能掌管大公国的财政,但她关心魔法仅仅是为了在其他贵族面前炫耀丈夫的能力和成就。
“听父亲这么说很痛苦,但你要记住,一旦你给家族留下继承人,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拥有任何你喜欢的女人或男人,只要保持低调,别让人抓到把柄就好。被发现或者有了私生子都会给我们家族带来耻辱。”
尤里亚尔点了点头。尽管年纪尚轻,他已经有过几个情人,但现实却无情地证明它是一个残酷的情妇。为了对抗心中涌出的绝望感,他所能做的就是吞下镇静剂。
在第二次考试中杀掉一个人后,尤里亚尔使用了各种药剂来控制自己的思维,几乎对此产生了依赖。经过时间和努力,他逐步停掉了药物治疗,但在死亡之神的袭击中差点丧命两次之后,他无法避免再次复发。
他还没鼓起勇气亲自去看望利特的状况。尤里亚尔觉得自己对利特的遭遇负有责任,不知道如何面对朋友的家人。
迪鲁斯家族已经竭尽全力帮助他的救命恩人恢复健康,但当曼诺哈尔都表示只能等待观察时,其他人也束手无策了。
而且由于利特目前住在厄纳斯府邸,尤里亚尔只能通过通讯护符与女孩们交流。这让尤里亚尔陷入了无处可去、无人可以求助的境地,困在自己的豪宅之中,身边围绕着仆人,却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
“天哪,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这一生都在准备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每天辛勤工作只为实现梦想,结果却变成了我的噩梦。”
“摆在我面前只有两个选择:我可以接受命运,牺牲个人幸福为家族、臣民和王国构建一个更好的未来;或者我可以抛下一切,放弃多年来的规划和学习,成为一个流浪法师。”
“无论我怎么决定,我熟悉的生活都将结束。真希望自己是个平民,也许那样我就无法进入学院,但至少我的命运会掌握在自己手中。”
“牵涉到太多的生命,爸爸也没有时间去找新的继承人。如果我现在放弃,父亲去世的那一刻,迪鲁斯家族可能就会消失。”
尤里亚尔咒骂着自己的命运,接连喝了几口药水,直到那种令人陶醉的放松感觉冲淡了所有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