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刻钟后,沈趁牵着许适意自后院袅袅而来。
“女儿给娘奉茶。”沈趁捧着一盏茶,跪在地上叩拜道。
沈夫人笑吟吟地接过,浅浅啜了一口。
许适意心怀紧张地看着沈夫人,悄悄呼出一口气,接过茶盏道:“媳妇给婆母奉茶。”
沈夫人笑逐颜开看着眼前的人儿。
那画像一点儿没骗她,端的是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一举一动都是迷人风采,比她见过的贵女都要端正矜持。
她心里说不出的满意,竟起身相扶。
“好孩子,莫要久跪,快快起来。”
许适意受宠若惊,借力起身后依旧是谦卑恭顺之态。
沈夫人叫人把椅子放过来一个,让人坐了,拉着许适意的手笑着道:
“你我也是头一遭见,我对你甚为喜欢,莫要像别家的繁琐规矩,咱们家无需叩安。浸影是女儿身,委屈你这样好的姑娘愿意嫁进来,往后咱们都是一家人,我是浸影的母亲,更是你的母亲,你可愿意?”
许适意心下感动,去看沈趁时,那人被沈夫人遗忘了,现在还跪在地上,却眉开眼笑地冲她示意安心。
她浅笑敛眸:“是,媳妇记下了。”
沈夫人喜欢她的随和,更加满意地看着她:“往后我叫你意儿如何?”
许适意乖顺点头,落在沈夫人眼中更是喜欢非常,拉着许适意便随口扯开家常话。
沈趁跪得更直了些:“娘莫要忘了我。”
沈夫人这才想起她,笑道:“你这个小猴子还用得着我喊你起来,还不赶快起身!”
沈趁这才美滋滋起身,自己拉了椅子坐下。
三人在主厅上叙话多时,直至传午膳,才堪堪止住话头。
用过午膳,沈夫人又把许适意留下多聊了会儿,沈趁闲不住,被沈夫人嫌弃地赶出去寻谢灼。
“呦呦,我还以为一个月之内都见不着你出府呢,怎么第一天就有空来寻我?莫不是许大小姐嫌你烦把你赶出来了?”
沈趁白他一眼:“阿意才不会嫌弃我,我娘嫌我烦,让我滚出来找狐朋狗友。”
谢灼哈哈大笑:“滚出来哈哈哈,找……”他戛然而止:“狐朋狗友??我吗??”
沈趁抱着双臂看他:“不然呢。”
谢灼低声咒骂。
“南国的丞相和大王子还没离开,预计是再过五日离开,不知道还有什么幺蛾子。”谢灼有些凝重道,“方才我进宫时,陛下说他安排在太后那的人传回来说,太后昨夜十分恼怒,估计也是才反应过来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沈趁坐在一旁,看着高远的天空道:“南国早有反心,这几日定要多加留意。他们寿宴之上一唱一和倒是颇为可疑,必要的时候放几个探子过去,看看太后和南国的人是否有什么牵扯。”
谢灼笑道:“你说的怎么和境和殿下一样,她也才吩咐了我这么做。”
沈趁看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脑子是死的?”
“我要抽刀了!”谢灼按住腰间的佩刀。
沈趁很给面子地抬手:“谢哥谢哥!”
“哼。”谢灼满意地松了架势,转而又有些忧虑道,“浸影,我最近常想,你说这京城之中,大宣之外,究竟有多少人盯着我们,这些人究竟又有什么盘根错节?”
沈趁摇摇头:“这如何说得准。”
谢灼叹了口气:“若是算计我们的人多出你和境和殿下,我们会不会被暗中偷袭?你想啊,国内国外,京内京外,宫内宫外,多少关系在里面!”
沈趁轻笑一声:“重言,你莫要忧虑,相拯受命于天,是天下人承认尊服的天子,我们又已经掌握了一大半大宣的兵力,太后纵使再有手段,也不会明面上掀起什么浪花。”
她心里盘算着,觉得谢灼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不过你说的也是,反贼或许太多了,互相牵扯之下难免有些纰漏差错,所以你我二人才更要多多谨慎。眼下文官那方面我们的人还是少,这才是个大问题。”
谢灼点头:“我现在没啥好惦记的,就想着护好这个国家。”
他抬起头看沈趁:“浸影,大战不日便有了端倪,你才娶了心上之人,丛叔和小蝶姐也隔着一层窗户纸,眼下只我没牵没挂,若是战事大兴,你总要让我冲在你前头。”
他一番话说得诚恳,沈趁莫名有些惆怅的味道,拍他后脑勺一下:
“说什么呢,我自幼便在我爹的教导下演习兵法,若有战事,你我互为辅佐,互为臂膀,我怎会叫你挡在前头?你不信我?”
谢灼捂着脑袋笑:“嘿嘿,信!”
沈趁轻笑,起身欲走道:“那便不要念叨这些,若是眼红别人有牵挂,自己也早早抛开那些往事,趁早寻到牵挂才是正事!”
谢灼朝她的背影反驳:“谁眼红了!我才不眼红呢!”
他垂下头,想起自己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事,无奈叹气:
“从前没爱过人,乍有一个,便觉得只要能多点时间在一起怎么都好,根本没有考虑更多。现在得了教训,女孩想要的恐怕也不止陪伴。”
他到底还是经历一回伤心事,言语间都是被“教训”的落寞,听上去不免有些凄凉的味道。
沈趁看看他,拍拍他的肩膀:“这世上的人各种各样,你莫要以偏概全。她需要的东西和别人自是不同的,并非这世上所有的女子都是贪慕权贵的。”
谢灼苦笑:“她只是想给自己搏个更好的出路,没什么不对的。”
沈趁没再说话,看看远处的青天,想到她和许适意。
那天许适意说,有没有想过,如果一开始她没有把她救下,那她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当时没回答,其实心里是难过的没法儿回答。
她自己自然没什么变化,毕竟要务在身,无论如何都要送长和壁回京。
但许适意呢?如果她嫁到王田那样的人家里,要如何度日?那家人看着就能把她生吞活剥了。
谢灼此刻的心境之所以这样,不外乎他已经看透和琮舞是没缘分。
但她和许适意,却是完全不同的,不论是一开始的无心相救,还是最近的太后推波助澜,都是成全她们的缘分。
她才不去想那些无所谓的假设,她只知道,既然她们被各种天意绑定在一起,那她就一定要护好许适意。
最好,能白头相守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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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将军府,许适意已经被沈夫人放回来了,正坐在屋里写东西。
许府那边的事这几天都是许承林在看着,还找了个账房先生,将军府的事被沈夫人重新操持。
故此她难得有了如此清闲的时刻。
沈趁走到门口,看着坐在案后的许适意,不免想起自己之前去许府找她的那次,她的阿意也是如此端庄好看,坐在那儿写写画画。
沈趁轻笑,走进去,边走边问:“娘舍得把阿意放回来啦?”
许适意闻言把笔放下,瞧着对面笑着走近的人儿,心尖一软。想到自己现在是她明媒正娶的妻子,更是娇羞。
“嗯。”她点头回答沈趁的话,“怎么出去这么久,可累了?要不要吃点东西?”
沈趁摇头,拖过一个板凳坐在许适意身边:“阿意在写什么?”
她探头去看,清隽的字体完美映衬着许适意的秀气。
是一篇道德经的默写,笔锋柔和,落笔沉稳,看上去就知道写字的人心里也是平缓沉静的。
许适意有点羞于让她看到自己练笔,因为她知道沈趁的字比自己好出太多,故而想收起,却被沈趁一把拿过去,还起身吹干墨迹仔细欣赏。
罢了扭头问:“阿意,我找人将它装饰一番,就挂在我们屋子里,如何?”
许适意赶忙拒绝:“不可!我这……我这手笔,被人看到岂不是耻笑?”
沈趁闻言,神色带了些认真。她把这幅字放在椅子上等着吹干,自己倒是坐在许适意身边,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阿意,你这么好,谁会耻笑?你莫要担心那些,不管你以往受了什么委屈,从你愿意嫁我那天起,你便是能做得我主的人,往后我们休戚与共,共荣共辱,谁也不敢再欺负你。”
她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是一如既往的直白热烈。
许适意听得面色发红,但也内心灼热,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她从小失去母亲,父亲虽宠爱她,但毕竟生意繁忙,只有许适麒和她相依为伴。
及笄之后,她帮着父亲打理生意,却被无数人说她“尚未出阁,抛头露面”,这些闲言碎语她听得不少,但无一往心里去。
后来许陈氏的明里暗里的刁难也好,还是许茹的嫉妒也罢,她都不曾看在眼里。
直到她被嫁出去,无故丢了条性命,她才明白“我不犯人人亦会犯我”。
她本来觉得没什么,谁一生没经历几次坎坷,但现在回想起来,着实心酸。
但沈趁的降临却让这一切都悄声无息地结束。
她陪着她,给她希望,给她愿景,给她少女心动,最后竟也娶了她,愿意与她休戚与共,荣辱相守。
或许她真的过得不好,所以老天才如此垂怜。
许适意眸中带了些泪,沈趁最见不得她如此,赶紧把她的手拉住,不住地哄:
“阿意莫委屈,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什么时候我都会保护你,谁也别想叫你受委屈!”
许适意浅笑,干脆靠过去,倚在她怀里,点头:“嗯……我这后半生,也愿意全靠浸影护着我。浸影辛苦。”
沈趁抿着唇笑,想了又想,在许适意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阿意且安心,我必会好好珍惜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