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天罚一过,倩儿头顶的雷云自动散去。
一颗回神丹下肚,先行踏剑向北方飞去。
李余年就难受了,雷劫没完没了,还在逐渐升级强度。理论上有七十二道,但是按照以往的尿性,肯定另有有“加餐”。
一路疾跑,一路跌倒,身后留下了一个个黑色的大坑。
当倩儿赶到安宜城时,战斗正处于白热化。
方圆十里的地面上布满了蝼骨,如同黑色的潮水冲击着城墙。它们前赴后继,尸体叠着尸体越堆越高,眼看就要与墙头齐高。
火箭从城墙上射出,安宜城四周战火四起。
灵镜宗弟子趁势飞上墙头,仗着特殊的体质,无论是术法,还是近身肉搏都不吃亏。
战局看似不利,随着伤亡的增加,宜安城仿佛一叶惊涛中的孤舟,摇摇欲坠。
不远处的天空中,两头巨型生物纠缠在一起,咆哮声不断,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名三品武夫悬空立在城中心,四个城门上,各有一人牵制着灵镜的四个弟子。
南门,白衣术士周珏。
北门,一名头顶雷云的绿衣少女。
西门,一名黄袍老道。
东门,三名女子,其中两个认识,另一个面生。
灵镜的嫡传弟子们放在灵界,算得上第二梯队的强者,弱也是相对李余年与倩儿而言。
对上普通修行者,是突出的一个难缠。老帮主在江都府曾被关进银镜空间中,虽伤不到性命,却浪费了不少时间,险些导致满盘皆输。
随着第五名灵镜弟子的加入,已经没有退路的虚灵族突然暴走起来,全军压上,做最后一搏。
绚烂的术法在四个城门同时炸开!
宜安城压力骤增!
顾不得许多,倩儿丢出一颗蓝色的灵珠,璀璨的光芒大炽!共工戟挥舞下,一道滔天的海浪出现在众人的头顶!
玄武巨兽从巨浪中跃出,身体迅速凝结成冰,庞大的身躯砰然落地,整个宜安城为之一震!
两柄飞剑开路,倩儿从巨兽的头顶纵身跃下。
讨厌归讨厌,该救还是要救,东门的防守相对薄弱一些。
窦迎雪蓦然回首,赤霞弓对准了身后的天空。
待看清楚来人,不禁喜极而泣。头一回觉得这女子也不是那么讨厌,起码说明李余年还活着。
两道剑光沿着城墙穿梭,剑锋所过之处,哀嚎四起!
倩儿的脚尖在城墙上一点,身躯化作一道白影,拖着长戟直冲那名灵镜弟子。
长戟刺出,带着白影径直射入镜面之中,泛起一层涟漪后,身影倏然不见!
麝月大惊,喝道:“这飙婆娘是谁?”
“差点要了余年命的女人。”
“什么?”
“说来话长。”
眼见倩儿被困,周宜一脸的焦急,纵身跃下墙垛,喝道:“你们守住城墙,我去救人!”
麝月不解地问道:“这公主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的好姐姐,你才是最傻的。”
窦迎雪搭弓不停,一支支火箭连珠射出,掩护周宜一路推进。
“是吗?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麝月的双眸变得乌黑,抬起双手,开始高声吟唱。
天空中凭空穿出一颗流星!
紧接着,无数颗燃烧的巨石连成一片,变成流星火雨一起坠落。范围覆盖近百丈,城墙外顿时化成一片火海。
巫师召唤术,还是自然系,等级很高,难怪敢自告奋勇守一道城门。
一声凄厉的尖啸,来自城外的高空。
老帮主选定了攻击目标,先解放巨龙,对缓解大部队的压力有利。
小白腾出手来,闪到一旁,一团白光自他的腹部亮起并逐渐上移,最终沿着细长的脖子从口中喷薄而出!
冰焰吐息,冰封千里!
老帮主接上燃血一拳,天崩地裂!
虚灵巨兽轰然崩碎,化成一阵阵冰雨从高空中落下。
小白望向脚下,目光变得贪婪炙热,期待已久的杀戮与血腥令它热血沸腾。
周宜深陷重围依旧镇定自若,双拳挥舞得密不透风,于敌阵中稳步推进。一身拳意自然流露,拳法精妙,收发自如,离大宗师仅一线之隔。
奈何这些灵镜宗弟子能打退却杀不死,此消彼长,有越打越多的趋势。
余光中寒芒一闪,一根白色的尖刺近在咫尺!
本想后撤半步,赫然发现脚步竟动不了。身后的影子中出现了一双赤红的眼睛,一双黑色的影手正抓着她的脚踝。
容不得迟疑,周宜扬起手臂,做出了弃帅保车的决定。
窦迎雪感觉周宜的动作不对,拉满弓放出了一箭。
火箭风驰电掣!
肯定能中,但会差一点时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一道银光后发先至,化成流光一瞬,直刺周宜的身侧!
周宜心惊,感觉腋下一凉,一柄银色短剑穿过袖口。
袭来的尖刺戛然而止,那名灵镜宗的弟子被剑气撞得粉碎!
短剑在空中绕出一大圈,重新飞回周宜的身前。悬停在她的手边,只需轻轻一抓便握入手中。
周宜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坡上,金色的火焰烧得到处都是,凄惨的哀嚎声从烈火中传出,甚是骇人!
几十丈高的火凤虚影张开双翅,光芒万丈,安宜城上空亮如白昼。
一道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坡顶,虽看不清脸庞,却已经感受到那道熟悉的目光。
“余年哥。”
“嘭!”
远处的银镜忽然破裂,一截戟尖从那名灵镜弟子的后脑刺出,他的身体如同那面镜子一般层层破碎瓦解。
至死,脸上仍凝固着难以置信的表情。
倩儿伸手一招,一大一小两柄飞剑从远处破空而来,随着她一起转战北门。
城门上,寇准振臂高呼道:“所有骑兵下城墙,列队!”
“骑兵列队!”
“骑兵队列!”
军令在城墙上传诵,群情激愤,这是反攻的信号!
倩儿来到北门,找了一圈没找到本该镇守在此的灵镜弟子。地面上,一个近五丈的深坑正向外冒着白烟,联想到空中的雷云漩涡,简直触目惊心!
仰头看向城门楼,正对上那名绿衣少女的目光。
睥睨,孤傲,同类的气息。
东门外,李余年如狼入羊群。滔天的金焰扫过,成片的蝼骨化为飞灰。
灵镜宗弟子死伤惨重,纷纷向四处逃散,大军顺势溃败退走。阵脚一松,其余三门也被恐惧感染,败相已现。
寇准拍马出东门,迎面接过从李余年手中递出的亢龙锏。
“不随我杀上几阵?”
李余年挥了挥手,笑道:“我怕不够你杀的,哈哈。”
骑兵陆续从城中冲出,个个嗷嗷叫,显然这几日守城守得憋屈坏了。
李余年与周宜站在路边抱拳相送,经过的骑兵顿时士气大振!
麝月白了一眼,愤愤不平道:“狗男人,总是紧着小的。”
“哈哈,不能这么说,玉真远比我坚忍。”
“嘿!你到底是哪头儿的?亏我娘还夸你聪明呢!”
“哦?你娘是怎么夸我的?”
“这......回头再细聊。”
一路追杀至天明。
翌日,阳光普照。
三名灵镜弟子伏诛,老帮主斩得一人,倩儿斩得两人。
蝼骨大军被逼回江都府与扬州城,躲在阴影中瑟瑟发抖。只消两日,便被屠戮殆尽!
周珏带来的两千名精锐就地分散,几人一组,向四周的山川湖泊前行,搜寻漏网之鱼。
至此,邪灵入侵事件彻底平息。
栖灵寺后院。
李余年仰望七层宝塔,想起之前与紫阳居士说过的话,不禁唏嘘不已。原来他要等的“正确的人”是这么回事,换个人还真未必能活着从黄泉城回来。
看来不止江湖上讲人情世故,修行世界亦是如此。
楚州刺史方立仁坐在台阶上,几日的功夫,几次死里逃生,发须都白了一半。
“短短半月,恍如隔世哟!”
“方大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大可不必,经此一劫,人生还有什么看不淡的。回头接了家眷,回乡下过过小日子足矣!”
“楚州,扬州本是一脉,扬州城百废待兴,方大人不能撒手不管吧?我已经向陛下保举方大人任新扬州城的刺史,总揽重建事务。”
方立仁惊坐而起,连忙摆手,回道:“这可使不得!方某能力有限,如何转得动这么大的盘子?”
“方大人放心,此次重建不征徭役。”
“不征徭役?”
历来的大工程征徭役,总是怨声载道,是一件极损阴德与名望的事情。
“对,可以优先录用灾民。重建城池,安置灾民,一举两得。只是不知方大人可愿意为朝廷分忧?”
除长安与洛阳外,扬州是天下第三州。
若能重铸扬州城的辉煌,就是名留青史的功绩,身为读书人,说不动心是假的。
“李大人为何如此笃定,陛下会同意任命?”
“银子由我来出,当家人自然也由我来挑。”
方立仁惊道:“银子由大人出?”
“国库那点儿碎银子是倒腾不出什么花样了,回头大不了找陛下要点利息呗。”
好家伙,这是给皇帝放印子钱!
不过想想也合理,皇帝不也是他的准大舅哥?说起来,也只是他们的家务事罢了。
只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李余年居然这么有钱,简直富可敌国啊!
“既如此,这差使方某接下了。”
“回头我叫人把银子送来,工部,户部会来人找你对接。你去把卓然找来,他会护你周全。然后有谁不服气的,叫他来找我便是。”
“是!”
方立仁面对李余年,深深地作了个揖。
大遂朝的文官们素来看不上武将,但是眼前的年轻人心怀天下,知民间疾苦,令人肃然起敬。
出了后院,有士兵在城内巡逻。
胆大的难民已经回来了,悲戚的情绪在悄然蔓延。
民夫们推着板车在废墟间行走,干的是从废墟里捡取尸首的脏活。
天气愈发炎热,不及时清理的话,容易滋生瘟疫。
一位黄袍老道跟着队伍,一手摇铃,一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老道俗姓武,道号寒虚子,是来自龙虎山的天师。
洛阳武家的一位前辈高人,亢龙锏原本是他要的,却阴差阳错地被李余年带走了,打了好大一圈的酱油。
李余年上前行礼,问道:“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老道性情寡淡,打了个稽首,自顾往路边的半截砖墙走去。
“李大人请讲。”
“虚灵侵占谢家宅院,继而导致上万居民被控制。此事蹊跷,令晚辈惴惴不安,不知前辈可有什么线索?”
“李大人是怕邪灵另有出口吧?”
“正是。”
“巧了,方才遇见谢家三公子谢如意,他交给贫道一样东西。”
寒虚子递过来一盏莲花灯,一尺来长,两头粗,中间细,如同少女的腰枝。
通体漆黑,灯头上的花瓣合拢,总计九瓣。
第一感觉就是黑,黑得连光线在它身上都不能反射出来。
李余年不解,问道:“这是法器?”
“不知,谢如意得了失心疯,死活说不清来历,贫道只得将他与这莲花灯一起带回龙虎山查证一番。”
“好,届时有消息可记得告诉我一声。”
李余年将黑莲灯递还给寒虚子。
“好说。”
寒虚子稽首一拜,一路小跑跟上远处的民夫队伍。
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那个黑莲花灯散发出的气息很熟悉,想破脑袋,却始终记不起来在哪见过。
出了城外。
一行人等候多时,周宜,窦迎雪,麝月,阿璃。
清一色的女眷,青春好作伴,都是要回京的。
“倩儿呢?”
话一出口,便招来了好几个白眼。
“人家是剑仙,飞得不比咱们慢,用得着你操心?”麝月冷言冷语。
“这不是随口一问嘛,没别的意思。”
“最好是没有!”
周宜笑道:“倩儿姑娘还是不错的,真心杀敌不说,还陪着追杀了两日,够意思了。”
窦迎雪点头赞同,起码她在东门外是有表达善意的。但是,又担心将来彻底对立的尴尬,毕竟还是两个阵营的人。
此时,在遥远的天际。
倩儿独自踏剑飞行,终究还是不辞而别,心里空落落的,这感觉很令人讨厌。
说不清哪里不对,从相杀到相知,似乎也就几日的时间。
但是,也就是这几日的时间,头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