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的事情除了窦迎雪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因为她只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代表着一个美好的“愿望”。
然而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似乎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挑衅,这种直达人心的窥视令人不寒而栗。
疾风掠过,男人伸手扶住被风掀起的斗笠。
无意间,一道目光从斗笠的阴影中望了过来,内敛沉稳,充满了沧桑感。
看似随意的一瞥,却令李余年背脊发凉,身体僵直,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脑海中掀起的风暴,不亚于一场狂风暴雨。
铃声响叮当,依旧悠扬悦耳,父女二人与马车擦身而过。
李余年的目光随着他们的背影远去,远处的长安城雄伟依旧,却失去了往日的光华,如同一位饱经风霜的垂暮老人。
“你在看什么?谁是宝儿?”
倩儿的声音将李余年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回望官道上,空无一人,天边的长安城雄壮瑰丽!
惊鸿一瞥,犹如南柯一梦。
李余年跌坐回马车,神情落寞,有些怅然若失。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宝儿是我的女儿。”
似乎连自己也觉得荒唐,李余年干笑着摇了摇头。
“我信。”
阿璃淡然一笑,拍了拍李余年的后背,问道:“雪丫头?”
“嗯。”
“恭喜!”
“嗨!这叫什么事儿?”
“总比没有强。”
“那倒是,哈哈哈。”
倩儿像看傻子一般看着二人,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信。
白云从头顶上飘过,露出了一抹艳阳,眼前骤然一亮。
天色大晴。
风吹麦浪,波涛连绵起伏。马车继续徐徐前行,犹如泛舟于金色的海洋。
沙沙声清晰入耳,树上的蝉鸣格外的嘹亮。
“此去四百里便是函谷关,不如咱仨走上一趟?”
“不是说喝酒吗?这就把我送走了?”
“喝酒还不容易,一路喝到函谷关都行。”
李余年递出一壶酒,说道:“国师珍藏的桂花酿,我偷了几坛出来,喜欢的话都送你。”
“这还差不多。”
倩儿接过酒壶,拧开壶盖,顿时芬芳四溢。轻轻抿上一口,神情如痴如醉,如今算是彻底栽在酒上了。
......
三日后,函谷关外。
白色的帐篷驻扎在一起,浩浩荡荡,连营几十里。
万妖国纠结起原白图国的残余势力,以金字塔般的统治结构,造就了一支庞大的军事力量。
四万余众的妖族主力,控制着近三十万人族兵甲,劫掠人口逾三百万。
随着几座大城拔地而起,万妖国在北方站稳了脚跟,成为了一股比原先白图国强盛数倍的军国势力。
函谷古道长约三十余里,深三十余丈,最宽处三丈余,最窄处连八尺都不到。关道两侧绝壁陡起,峰岩林立,地势十分险恶。
关城宏大雄伟,北濒黄河,南依秦岭,西接横岭,东临绝涧,素有“天开函谷壮关中,万古惊尘向北空”的说法。
双关楼呈凹字形坐落在城墙上,长二十五丈,高七丈有余。三层建筑,县山顶,倚金迭碧,楼顶各饰丹凤一只,故名曰“丹凤楼”。
关城中有一座殿宇,太初宫,传说道祖曾在此着经。
屋脊金黄一片,塑有麒麟,狮子,虎等珍禽异兽,憨态可掬,形神兼备。殿顶椽檀参差,飞梁纵横,自成一派规矩。
殿内无撑柱,视野极为宽阔。
殿门大开,宋彦青与周勃于门内相对而坐。
殿内微风习习,阴凉舒适,实为避暑的绝佳地点。
身前的矮几上,一局犬牙交错的黑白棋局已久走到了尾盘。
周勃眉头微皱,陷入沉思,已经半晌没有落子了。
“吧嗒”。
一子落下。
宋彦青笑了,随手落下一颗白子,说道:“少输两子而已,皇叔还是这么较真。”
周勃投下两子认输,回道:“能在宋相手上少输两子,足矣。”
“哈哈,皇叔抬举老夫了。”
周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忽然问道:“宋相以为,和谈之后能有几年的太平光景?”
宋彦青思索片刻,伸出了两根手指。
“两年?”
“南边的事虽平了,但此消彼长,两国又回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两年是咱们需要的喘息时间,不是他们的。”
“看来,下一次大军压境将是史无前例。”
“想必是。”
“国师可有何说法?”
“积极备战,加强京城防卫。”
“这么严重?”
宋彦青叹了口气,回道:“可惜,国师没有错过,尽人事看天命吧。”
二人说着话,门外突然喧闹起来。
顺着大门望去,关门大开,城墙上的士兵们兴奋异常,连连拍击着手中的盾牌。
关门外,弘河桥上。
李余年抱拳作揖,与倩儿告别:“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咱们就此别过。”
倩儿的眼神有些迷离,机械地抱拳回道:“就此别过。”
短短四百里,却走了三日。
一路上走走停停,欢声笑语留下不少,却对下次的见面只字不提。因为二人心里都清楚,下一次见面就是兵戎相见了。
“哎,叫了这么久的倩儿,都不知道你全名叫什么?”
“黄倩。”
李余年的心里咯噔一下,强压下心头的一股热流,笑道:“好名字。”
倩儿嫣然一笑,伸出手,笑道:“你好,李余年。”
李余年愣了一下,也伸出了手,回道:“你好,黄倩。”
两只手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放开。
城门上的士兵们跟着起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笑容。
桥头那边儿,覃嗣瞧着一阵揪心。
“那个...”
“你留着吧。”
“好。”
“再见!”
“再见。”
桥头这边。
国师咧嘴一笑,念道:“败家玩意儿。”
水属神器,说送就送了。
二人自木桥中央分别,朝各自的阵营走去。
短短几十步,却如同走了三秋。
清风吹起倩儿额前的青丝,笑容灿烂,好似绽放的繁花。两行泪珠不受控制,如珍珠一般从眼角滑落。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
国师罕见地搭住李余年的肩膀,犹如一个慈爱的家中长辈,与他并肩走回了关门。
大门缓缓关闭,蓦然回首,望见门缝里那一抹紫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自那一日起,两国修好。
不久,大遂边陲重开了四个互市。
海内生平,天下无战事,一切仿佛再次回到了正轨上。
腊月,潇太妃认窦迎雪为干女儿。
次年正月,皇帝下诏册封窦迎雪为巴陵郡主,并赐婚李余年。
婚期定在上元节。
国师下聘,潇太妃坐高堂,宋相主持婚礼仪式。
皇帝亲临道贺,文武百官皆数到齐。
身为人臣之荣耀,已无人能及!
李府门前的礼车首尾相接,长达三十余里。
长安城内叫的上名号的酒楼皆数定满,流水席通宵达旦,无限开。
一夜消耗之巨,以致长安城的酒菜数日内供应断绝。
朱雀门楼前,“国民女神”锦团儿以第一视角播报婚礼盛况,长安城万人空巷!
李余年喝得伶仃大醉,最后被寇准背着进的洞房。
那一日,距离宝儿出生,已不足九个月。
是年春,皇长子周密监国,宋彦青辅政。
皇帝亲点兵,三军仪仗队开路,沿朱雀大街出京城,开始了一轮久违的巡狩。
皇帝穿戴金甲,腰挎金刀,座下赤色西域马一骑绝尘。
身后是身着黑金双色锁子甲的李余年,再后便是补齐人数的二十四骑虎贲卫。
又是一年春来到,老树发嫩芽,四处皆是融融恰恰。
皇帝忘情狂奔,身后万马奔腾!
“痛快!哈哈哈!”
李余年面带笑意,刻意保持着几个马身的距离,尽量不去打扰皇帝的兴致。
此次巡狩,一切礼仪从简,只为巡视关隘城防。
第一站是夏州,也称朔方。
夏州,绥州,银州,宥州,四个军事重镇沿无定河一字排开,共同组成据守长安的北国门。
之所以选择夏州,是因为它的主将是虞伯扬,即是皇帝的表哥,也是虞太后的亲内侄。
自从虞伯年被杀,虞家大厦崩塌,虞伯扬成了虞家所剩唯一的政治活口。有没有怨言不好说,不服气是肯定的,不敲打一下的话,很容易出问题。
总行程一千五百里,自入夏州境起,沿途便有官员摆下行杖,叩请天子巡幸,皆被皇帝一一谢绝。
大军继续一路奔袭,终于在夏州城南三十里处的平原上见到了正主虞伯扬。
军容肃正,一字排开气势恢宏,见到皇帝皆跪地叩首,高呼万岁!
虞伯扬和虞伯属于同胞兄弟,气质却截然相反。
身材矮胖,圆滚滚的,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是个奸险狡猾之辈,喜虐杀,以手段毒辣而出名。
据传,卖入府中的奴婢价格给的奇高,但大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人牙子都嫌弃损阴德,不愿意做虞府的生意。
但是就这么样的一个人,却掌握着八万虞家亲兵。
说是替天子守国门,当的却是实打实的土皇帝。朝廷再苦再难,也不见他出过一兵一卒,反倒是要起钱粮毫不客气。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谢陛下。”
“虞将军,听说你说远近闻名的铁公鸡,朕这万把人指着你吃饭,靠不靠谱哟?”
“陛下,实属谬传,城内已备下酒宴,专门为天子以及天子近卫们接风洗尘!”
“那敢情好,这一千多里地没白跑,带路。”
“是!”
皇帝能来,且敢以身犯险,令人夸目相看。
李余年始终保持着三个马头的位置,眼睛目不斜视,实则心神笼罩下,周围的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
入城门。
彩旗招展,百姓夹道欢迎,有看皇帝的,也有看李余年的。
结果皇帝骑马入城,金甲闪耀,威风凛凛,自然是尊贵无比。将一身黑甲的李余年比得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是一名贴身护卫。
中轴主街直达子城,护卫队雄赳赳气昂昂,引来喝彩声一片!
二十四名虎贲卫以扇形前进,始终将皇帝拱卫在中心。
皇帝难得的好心情,挥手与百姓致意。
行至半途,陡然生变。
一柄长剑从人群中骤然射出,擦着皇帝的头盔戳了出去!
现场顿时陷入了沸腾!
“护驾!护驾!”呼喝声此起彼伏。
二十四名虎贲卫围成一圈,面向众人抽出了长刀。
李余年松掉皇帝的后领,将他放在自己的马上,接着直起身子,悬停在皇帝身侧。
“陛下没事吧?”
“没事。”
“可看见行凶的人?”
“没有,太乱了,看不清。”
“好,低下头,用手护住脑袋。”
“虞伯扬好大的狗胆,竟敢明目张胆公然行刺朕!”
“陛下稍安勿躁,他既然知道我要来,自然不会派出此等俗手。”
身后脚步声响起,城中的守备步兵赶上来,将现场围了起来。
虞伯扬从人群里挤了进来,跪地大呼道:“陛下,冤枉!这是有人要置臣于死地啊!”
“虞伯扬,地方是你的,人也是你安排的,你说得清楚吗?”
“李余年,你少借刀杀人!陛下是我的至亲,我杀他有何好处?”
“好处多了,比如当个夏国国王什么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含血喷人!”
“你可别忘了,行刺陛下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少陷害我,我就是陛下的九族,怎么会不知道轻重!”
“既然如此,还不快快护送陛下进入子城?”
“我…”
“嗯?”
虞伯年一咬牙,高声喝道:“护驾,护陛下进入子城!”
官兵们举起盾牌围着皇帝,缓缓向内城移动。
突然,大如磨盘的巨石,从天而降!
将盾牌的士兵砸得人仰马翻,当场毙命好几人!
李余年心头一紧,一把架起皇帝。
下马,混入了人群中。
陆续有巨石从四面八方袭来,现场惨叫声连连。
李余年一脚踢开一间宅院的大门,架着皇帝跑入院中,虎贲卫随后鱼贯而入。
“李爱卿,怎么回事?”
“开头出剑的人是我安排的,但现在的不是。”
“什么!”
“陛下别慌,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