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如愿以偿,再次成为侍奉在皇帝身侧的大太监。半年以来几乎寸步不离,兢兢业业,不曾懈怠。
以自己当大太监多年的经验来说,女帝是天生的王者,比起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敏锐的洞察力,大刀阔斧的气魄,以及特有的坚韧与果敢,都令朝堂上的大人们折服,老臣们私底下皆赞叹其治下风格颇有文帝风范。
可不是嘛。
玉真公主自蹒跚学步起,便坐于文帝的大腿上,由文帝亲自教导读书写字,听君臣奏对,学习治国方略,耳濡目染。
一直到文帝去世,在长达十余年的岁月里,呆在御书房的时间,远比在温室殿的多得多。连批阅奏章的习惯都与文帝一模一样,所有奏章阅而不批,粗略翻看一遍后便搁置下来。
一边喝茶,一边静坐思考。
随后不管多晚,都是一口气批完。
得益于武夫体魄,女帝时常通宵达旦,这可熬苦了常人体质的苏北。
窦迎雪挺个大肚子不方便,已经很少来了。
昌平公主倒是常来,偶尔做个茶,帮着研个磨。二人也不怎么说话,在御书房里各干各的,分别之后,似乎彼此的心里都会舒服一些。
受文帝影响,两任皇帝都偏爱延英殿的御书房,里面承载了两代人太多的记忆。
天刚蒙蒙亮。
时下已经由夏入秋,秋露与雾霭带来一丝水汽,空气冰凉如水。
苏北候在门厅,身板坐得笔直,眼皮却抬不住,已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殿内依旧亮着灯火,周宜精神如常,依旧奋笔疾书。
秋霞歪倒在书案一角,呼呼大睡,身上盖着一件雪白的狐皮披风。
这个当初跟在玉真公主身后,跑得满脸通红的温室殿宫女,如今已是后宫里最大的女官儿了。
周宜批着最后一份奏折,习惯性地问道:“苏北,还有折子吗?”
半晌,没人回应。
这才赫然发现,外面的天都快亮了,又是一个不眠夜。
殿门半启,一道人影捧着两摞奏折走了进来。
“唉......放这吧。”
“待会还有朝会,散朝后就又该有一堆奏折了,这么批也不是个办法。”
“余年哥!”
周宜惊喜地抬起头,望向半坐在榻上的李余年。
秋霞从睡梦中惊醒,连忙跪地告罪:“奴婢该死,求陛下降罪!”
李余年扶起秋霞,说道:“秋霞,你去跟苏北说,回去好好睡一觉,今儿由我陪着陛下。”
“奴婢...不敢。”
周宜笑骂道:“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是。”
秋霞有日子没见陛下笑得这么开心,一时间顿悟,急忙退出了书房。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刚到,天还没亮迎雪就赶我过来瞧瞧。说是陛下勤政,通宵达旦已是常规,果然不假。”
“父皇当年也是如此,他还是个常人呢。我一介武夫,不碍事的。”
李余年随手翻了翻折子,顿时来了气:“洋洋洒洒几千字,也没切出个重点。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需要上一道折子?”
“大臣们的一片心意,随手批一个就是了,不打紧的。”
“不碍事,不打紧,你就惯着他们吧,迟早把自己累死。回头得说道说道,写事儿不得超过百字,每超一个字儿,罚银一两!”
“哈哈,此计甚妙!”
“来,出去走走,不批了。”
李余年伸手拉起周宜的手,不禁一愣,仔细看向她的眉眼,笑道:“这怎么批个奏折,还批出个大宗师来了?”
“啊?”
周宜浑然不觉,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不同。
“福如心至,水到渠成。好事,大好事啊!来!”
李余年牵起周宜的手,快步向殿外走去。
二人手拉着手,站在殿外的广场上,来往的宫人与禁军纷纷躲避。
“闭上眼睛。”
“嗯。”
周宜一脸娇羞,朝霞映在脸上,令一抹红晕显得更加娇媚了几分。
李余年将一缕真气沿着双手渡了过去,说道:“记住真气行走的路线,多行走几遍,化成本能反应就可以了。”
“哦。”
李余年多虑了,当初自己适应了三四百里的事情,搁到周宜这儿,只是一两遍的事情而已。
“好,加速。”
随着真气运转,二人的脚尖儿缓缓离地,身形越升越高。
晨曦照耀下,金红色的龙袍熠熠生辉!
一条金龙虚影穿透皇宫的地面升腾而起,绕着二人缓缓转动,近百丈的体型金光四溢,场景神圣无比!
隐隐中,有龙吟响彻整座长安城!
含元殿前,百官立在钟楼下,等待朝会的开始。正好望间眼前这叹为观止的景象,一时间议论纷纷,皆称祥瑞。
“是老夫眼花吗?天空中仿佛有人影?”
“金服耀眼,是陛下?旁边那个莫不是李将军?”
“宫内能着龙袍的,自然是陛下!”
“陛下果真是真龙天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宫人,禁军跪了一地,皆呼万岁。
李余年缓缓松开双手,周宜的身子稍稍一沉,马上又浮了起来,看着周围的景致,脸上的笑容绽放宛如牡丹盛开,美不胜收!
“来,飞一圈,试一下。”
周宜迎着朝阳向东飞去,金龙拧转身形跟着她一起向东飞去,一大一小两道金影闪耀天际,顿时成为了全城的焦点。
一身玄衣的周珏站在钦天监的天台上向北望,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心里的骄傲毫无保留地写在脸上。
那一年,站在榕树下的三个孩子,如今撑起了大遂的整片江山。
“来,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
李余年拉起周宜的手,向东郊飞去,在一座临着灞水的庄园里落了下来。
四周绿油油一片,一人高的秸秆地里结满了金灿灿的玉蜀果实,个个颗粒饱满,晶莹如玉!
一身农妇打扮的刘婶急匆匆赶来,纳头便跪,被周宜一把扶起。
“刘婶,这不是折煞晚辈吗?可不许这样。”
“陛下如今是皇帝,应该的。”
“刘婶,都是自己人,无妨,给玉真拿个煮熟的玉蜀尝尝。”
“哎!好嘞。”
刘婶急忙回去取。
“这东西叫玉蜀,这里的亩产能达到千斤以上,就算放到普通庄稼户手里,少说也有八百斤。”
“八百斤!”
此时正值秋收,小麦,水稻的亩产数据经常见诸奏章,不过区区一百来斤,贫瘠之地甚至只有二三十斤。
八百斤是什么概念,简直不可想象!
“这还不是最厉害的,随我来。”
二人绕过秸秆地,来至一片矮植园。
绿茎呈菱形,单叶,全缘,表面有白色的绒毛。
花开两色,或白,或蓝紫。
李余年刨开土,轻轻拔出一株绿植。不曾想,下面的根茎异常发达,连着一整串大大小小的果实,形如鸡蛋,少说也有十来个!
“这个叫地蛋,味甘,可食用。出自哪里不能告诉你,你只需知道它能亩产三千斤。”
“三千!”
周宜惊得合不拢嘴!
“而且它不怎么挑地方,良田,贫田都能种。”
这东西的来历还真不能说,是从碧落河畔偷挖的,当时惊为天物,在李余年的心中绝对是灵界最大的宝物。
李余年扶着周宜的肩膀,转向两片农田,问道:“仔细看,你看到了什么?”
“天下再无饥民,百姓安居乐业。十倍,百倍,千千万万的子民,空前绝后的大盛世!”
周宜惊得浑身发颤,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起来。
“可是....”
“没有可是,这是属于你的盛世,我会拼死扞卫!”
没有花言巧语,没有巧言令色,这是周宜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情话。
不远处,刘婶捧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玉蜀站着挪不动步子,望着两个相拥的身影,心头的滋味犹如灌了蜜。
小朝会上。
李余年身着素服,立在女帝身侧。宣旨,接人待物,俨然取代了苏北的位置。事实证明少了他李余年朝堂照样转动,少了苏北好像不得行。
不多时,武翌带人抬着几筐东西上了正殿。
红布掀开,芳香四溢。金灿灿的玉蜀,蒸熟的地蛋,满满当当。
“诸位爱卿,人手一个,都尝尝。”
朱玉衡带头,一手一个,放入嘴中啃了起来。初时不觉怎样,却回味无穷,或许玉蜀相对好吃一些。
事实也是如此,有大臣已经开始拿第二个玉蜀了,好好的朝会变成了美食鉴赏大会。
当女帝报出这两种东西的亩产量时,朝堂上鸦雀无声,这群大遂最聪明的人的脑海里,已经看到了另一幅景象。
“这里有两本底稿,由李将军的养母,诰命夫人刘氏编写。里面详尽地记载了培育之法,着人刊印成册,连同种子一起带去南方。”
“前所未有之变革啊!”朱玉衡跪地高呼道。
它将从根本上提升十倍,乃至百倍的国力,利益大到可以撑饱每一个阶层,将是一场划时代的变革!
联想早上的金龙飞舞九天,一些老臣泣不成声,皆高呼:“真龙天子!”
下了朝会。
按约于麟德殿接见佛家高僧,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今日是他们返乡的日子,佛国来的更是路途遥远。
忙活了近半年的时间,践行是必要的。
打头的两位高僧都是老熟人,兰陀寺的度宾罗汉,大华严寺的普济住持。
一头神俊异常的梅花鹿从墙外跃了进来,径直向度宾罗汉奔来,伸头抵着他的手掌,举止十分亲昵。
何止眼熟,李余年还追过它呢。
李余年双手合十,见礼道:“哎哟,原来是度宾罗汉家的神鹿,难怪这么有灵气。”
“跟着莫迪娜来的中原,早就乐不思蜀喽,哈哈哈!”
“无妨,喜欢就住下。”
鹿通灵性,与佛道两家都亲近。
“见过普济大师,您亲自来,晚辈都不在,未尽到地主之谊,失礼了。”
“李将军为国家社稷操劳,为天下苍生计,应该的。”
“咱爷俩是老相识,忒客套了些。”
“哈哈哈,正是。”
女帝与李余年挨个见过大师。
寒暄毕。
斋宴开启,赏赐也分派了下来。按寺庙名额,御赐金钵,锡杖,袈裟各一件。但女帝给的实际的礼物更加实惠,谍谱名额增扩一成半。
像大华严寺这种规模的寺院,一下便能多招近千名弟子,近百年都没有出现过这种幅度的“优惠”。
宴席过半,普济大师来至御前,单独叫走了李余年,二人在前殿二楼的一间密室里落座。
“老衲潜心对比了三部华严经的不同之处,在跋陀罗的译本上发现了一处不起眼的批语。结合黄施主的言语,老衲大胆猜测,跋陀罗在神游太虚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玄之又玄的地方,名字叫天极。”
“天极?”
“具体方位老衲仍旧没有头绪,但如果属实,依照黄施主的说法,进入天极,是有机会成仙,成佛的。”
“难道是天门?”
“不是,天门还是有人目睹的,有些古籍上甚至有记载,远没有那么神秘。”
“大师可知道方位?”
“并不知晓,可能这世上知晓的,只有令堂大人了。”
“这...还真是死无对证喽。”
线索断了,二人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突然,李余年惊坐而起,顾不得礼数,拉起普济说道:“大师,请随我来。”
二人一路疾行,直奔御书房,最终停在一幅大遂堪舆图前。
李余年摸出一张竹签,两头大,中央纤细,犹如少女的蛮腰,正是黄女士留在大华严寺的书签。
“大遂最详尽的地图就是这一幅了。”
“不瞒将军,老衲强记,曾用书签上的图案与大遂地图做过对比,并没有什么头绪。”
“那是因为被天圆地方的说法误导了,而且比例也不对。”
一块星云石化成一个圆环,虚靠在地图的外侧,不断缩小放大。
几条经纬细线由圆环中分离而出,沿着圆环游走,形成了一个正宗的球体。
紧接着,几个黑点按照书签上标记的布局方位,在圆球上隐现。
“我娘说过,咱们生活在一个球上,之所以没人知道,是因为这个球很大。”
大遂地图在这个球体上,大约只占到了四分一的面积。
紧接着,几个黑点按照书签上标记的布局方位,在圆球上隐现出来。
最南端的黑点儿落在南海中,不偏不倚,正是南海古城的位置。
第二个黑点儿落在襄阳城外,直指襄水中的碧游宫。
第三个落在东北,营州城。
第四个落在北部,无定河水的尽头,龙尾塘。
还有三个黑点儿也落在了大遂地图上,是李余年没有去过的地方。如果猜得没错的话,那里还有三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世间或许有巧合,但绝不可能同时出现四个巧合,黑洞的秘密头一次有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