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馄饨铺里出来,已经亥时,街上灯火渐熄,冷清了下来。
借着月光,李余年踱步回客栈。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扭头看去,十余个汉子,骂骂咧咧地从后面赶了上来。
为首的汉子,身高近七尺!一身的腱子肉,膀大腰圆,体型彪悍!
只是脸上红肿,还缺了两颗门牙,仔细看,正是那从酒肆二楼摔到街面上的汉子。
身后跟着七个大汉,体态与为首的汉子相差不多,个个目露凶光。
走在最后的两个人。
一个矮小精瘦,贼眉鼠目,满脸谄媚地跟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另一个听着的,身长六尺,四肢修长。双手抄在袖子里,面色如水,眼神阴鸠,鹰视狼顾。
都不是善类。
李余年往路边靠了靠,放低目光,让出道路。
一行人从李余年身边路过,几名汉子瞥了一眼李余年,并未在意。
精瘦汉子路过时,瞧了李余年一眼,面色略带迟疑。疾走几步跑到为首的大汉跟前,手指着李余年,附着大汉的耳朵说了几句。
大汉看向李余年,问道:“你确定?”
精瘦汉子点头。
为首的大汉返身向李余年走来,其余九人,目光同时射向李余年。
“黑小子,你可识得那紫衣婆娘?”大汉怒目圆睁,开口问道。
“算不得认识,同乘一条船来的洞庭,有过一面之缘。”
“呵!你可知那婆娘去处?”
“在下不知!”
“看来不给点颜色,你小子不说实话!”
汉子说罢,一拳抡圆,向李余年砸来!
李余年侧身半步,一拳落空。
大汉一个踉跄,从李余年身边擦身而过。
“他娘的!还敢躲!”
大汉脸上挂不住,返身又是一拳直奔面门。
李余年上身稍稍后仰,退半步。拳头擦过李余年的鼻尖,拳风吹起李余年额头的发丝。
又落空了!那大汉恼羞成怒!
顷刻间,硕大的拳头像雨点般向李余年砸去。
李余年犹如闲庭散步,左右腾挪,以分厘之差,一一躲开。
二十余拳过去,一拳未中,大汉虚汗淋漓!
“前辈,在下说的是实情,并不识得那女子。”李余年双手抱拳说道。
接着,转身向人群外走去。
李余年还是年轻了,这汉子已然在同伴面前丢了面子,怎能善罢甘休!
没走两步。
“呛”的一声,背后钢刀出鞘!
那汉子发出杀猪般的叫喝声,手持一柄钢刀向李余年劈来!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李余年转身气沉腰,瞅准汉子持刀的右手,一脚直蹬,迅捷如风!
钢刀脱手而飞,插入临街铺门中!
汉子惊魂未定,另一脚鞭腿已经横扫而来,汉子急忙架起小臂去挡!
“嘭!”的一声!
汉子横飞而出,摔出足有两丈!一头撞进了临街的一家米铺铺门!连人带门,消失在黑暗中,没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声!
米铺的大米“嘶嘶”撒了一地!
李余年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用力过大了!
平时与白敬唐“切磋”,用的都是全力。下了山,一下子还真不好把握。
回过身看向其余九人。
七个彪形大汉,大致与刚才撞进米铺的差不多,九品铜皮境都算不得扎实。
估摸着平时欺负百姓,嚣张跋扈惯了。
那瘦猴连铜皮境都不是,应该只是个耍嘴皮子的。
至于双手抄袖的汉子,一双眼睛紧紧锁在李余年身上,气息内敛,镇定自若,看不太出来境界。
看来是不能善了,李余年心下一横。
“你们一起上吧!我赶时间!”李余年大手一挥喝道。
确实,明天一早还要去赶船。
瘦猴自觉地退到一旁。
七个大汉看着摔进米铺的同伴,面面相觑。拖着脚步缓缓围了上来,互相试探眼神,谁也不敢先上。
见众人不动,李余年高高抬腿,力灌脚背。
一脚踏在地面上!
“啪”!地面青石板顿时炸裂!裂纹如蛛网一般,四散开去!
七个大汉如惊弓之鸟,瞬间四散!
“你们都下去吧,觍着脸叫什么洞庭八大金刚。整日惹是生非,一群没用的东西!”抄袖的汉子开口说道。
几个大汉赶忙让开道路。
抄袖汉子走到李余年跟前,双手抬起,抱拳一礼,说道:“在下漕帮洞庭青玉堂左执事陆铁鹤!未请教?”
漕帮是大遂第一帮派,是江湖上绕不开的顶级势力。
把大遂漕运分成十分的话,朝廷占五分,漕帮占四分,其余势力占一分。每年单漕运一项,赚取的利润巨大!储养帮众数以十万计,其中不乏各路高手。
老帮主窦建平,四品无双境武夫。
在江湖中德高望重,与朝廷向来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后来年纪大了,索性归隐山林,将这一摊子交给后辈打理。
“晚辈李余年,交洲人氏!事情起因,前辈刚刚也都看见了。在下出手重了些,失了分寸,还请前辈见谅!”李余年抱拳说道。
陆铁鹤心里自然清楚,这几个没用的东西平日里都是什么德行。
但漕帮本身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蛟龙也好,蛇鼠也罢,各有各的用处!谈不上谁好谁坏,重要的是得护住漕帮的面子。
今晚这几个废物被人敲碎了门牙,他是来负责找回面子的。
他日若是自己被敲碎了门牙,自然会有帮中其他高手为他找回面子。
江湖中最抹不开的,是面子!
“见不见谅的,手里走几招才能掂出分量来。”陆铁鹤说着话,把一双手从袖子里抽出来。
手掌极大,蜡黄,皮包骨头!手指修长,指尖尖锐如刀,看着十分瘆人!
陆铁鹤扎下马步,左手缩在腰际,右手空握,拇指食指中指抵在一起,作蛇头状,锁定李余年的身形。
眼神冰冷如雪,盯着李余年,全身气势外向,金刚境!
陆铁鹤主动出击,一步突进,来到李余年跟前。手影翻飞,右手蛇头瞬间化作十个蛇头,攻向李余年,气势凌厉!
李余年收敛心神,丹田炙流瞬息间游走全身!
十个蛇头瞬息而至,李余年气定神闲。
全是虚招!
看向陆铁鹤藏在腰际的左手,悄无声息,蓄势待发!
李余年不退反进,一步跨出,瞬间拉近身位,几乎与陆铁鹤脸贴脸!
左手挂拳自下横击而上,毫厘间避开陆铁鹤的手掌,直击蛇手手腕处。
陆铁鹤没想到这小子不退反进,一眼就从十个蛇头里架住了真蛇头,节奏大乱。眼见一拳到来,气势惊人!
腰际蓄势待发的左手只得仓促出击!
“当!”两拳相撞到一起!
竟发出金属撞击的声响!
气旋散开,衣物翻飞!
李余年以有心算无心。
陆铁鹤疾退三步,鞋底擦着地面又拖行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抬头看向李余年,竟如同钉子一般钉在地上!内心震惊不已!
一击未果,陆铁鹤心头燃起邪火!一步蹬地,俯冲而出!
李余年下腰一记左手崩拳,直刺陆铁鹤正脸!
人影一闪,刺空了!
陆铁鹤强行压低身形,绕到李余年肋下。左手撑住地面稳住身形,右手手臂竟若无骨一般,绕过阻碍,蛇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戳李余年左眼!
李余年面沉如水,以蛮力旋转腰,带着脖子以微小的角度,躲过这一击!右手顺劈而下,劈拳!力重千钧!
两人距离太近,这一拳连手带臂结结实实砸在陆铁鹤胸口!
“嘭!”以陆铁鹤身形为中心,地面青砖凹陷丈余!
还没完!
陆铁鹤瞳孔一缩,另一拳已经来到面门。
来得太快!避无可避,哪怕是抬手都来不及!
万事休矣!陆铁鹤闭上了眼睛。
砂锅般大的拳头悬空而停!
离陆铁鹤的脸不足半尺!拳风扑面!
李余年收手了,顺手抓起陆铁鹤手臂,两人携手起身!
李余年后退两步,躬身抱拳行礼,说道:“地面湿滑,晚辈侥幸击中一拳,前辈承让了!”
言语诚恳,给陆铁鹤留足了面子。
陆铁鹤强行压下五内翻涌的气血,受伤不轻!
心里仍在复盘刚才的交手过程,自己成名多年,鲜有失手!
眼前少年分明是铁骨境,是如何以分厘之差躲开自己的必中一击的?
而且拳路与寻常武夫不同,出招反制连消带打,竟没有一丝花哨多余的动作,拳势沉稳,直接!有效!
“哈哈哈!英雄出少年!好!”陆铁鹤老江湖了,怎会认不出李余年给的台阶。
观眼前少年气度,兴许出自某个不出世的世家也不一定,冤家宜解不宜结。
“晚辈明日还要赶船,不能久留,待返身有空,定去贵帮登门拜访谢罪!”
李余年抱拳行礼。
陆铁鹤愈发喜欢眼前这年轻人,让人生不起气来,上道!
随手递出一块令牌,手掌大小,以五湖四海图纹为背景,单刻一个“漕”字。
“其他地方我不知道。在大遂水路上,见了漕帮的令牌,都会给几分薄面!留在身边,有个照应!”
陆铁鹤说罢,把令牌递到李余年手里。
入手沉重,铜制。
“多谢前辈,晚辈先行告辞!”
李余年转身要走,忽又回过身来,看向缺了半扇门的米铺那边。
“我自会料理。”陆铁鹤摇头笑道。
李余年再次拱手拜别。
夜凉如水,李余年躺在床上,思绪缥缈。
说不出什么感觉,今晚出了几拳,总觉得不尽兴,着实有些想念白敬唐。
人偶被留在了麒麟殿,交给周珏保管。
按白敬唐的话说:“出去闯荡江湖带个保镖算怎么回事,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我可不掺和你那点破事。”
轻叹一声,李余年闭目养神准备入睡。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