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李余年早早来到钦天监一楼,找了个角落的空位。
取出长安城池图,西城长安县志,东城万年县志。又去书架上找了张航海图,几本海外列国名录。
摊开满满一书桌,耐着性子读了起来。
昨晚兴致高,喝了大几碗酒,现在还有些头疼。
第一次见识了宵禁,一更三刻准时擂鼓,整整六百下。鼓声毕,整个长安城归于沉寂,街面上只剩下夜巡联防的队伍。
据说一年中只有上元节这一天没有宵禁,全城赏花灯,猜灯谜,街上彻夜灯火通明,酒肆青楼可营业到天明。
昨夜饭后,周珏取了钦天监的白衣给三人换上。
三块木制手牌,正面钦天监三字,背面夜巡二字。
三盏有“钦天监”字样的灯笼。
钦天监也有夜巡,但不是每天固定时间。一般在其他城防队伍遇见疑难现象时,才会请钦天监的夜巡人来协助调查。
临走时,周珏塞给李余年一个木盒,内装一个人偶,白敬唐!
李余年的皮肉一下子就酸痛了起来。
昨夜李余年提起要来一楼读书的事情,沈问连连点头,顺带着把麝月也给安排了。
回了院子,麝月气得手提菜刀,追着李余年满坊乱跑,差点惊动了城防。
此时,麝月脸上盖着一本杂学,双腿架在书桌上,呼呼大睡!
临近午时,门口突然喧闹起来,远远传来女声呼喊:“公主,你慢些跑。”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
李余年抬头望向门口。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双手提着襦裙,迈过门槛,四处张望。
少女面带微笑,细细地喘着气,眼神顾盼,小脸透红!
长发挽起,梳成一个半翻髻,露出细长雪白的脖颈。
一柄雕花翠玉梳插在髻根,另斜插一只镂空的镶玉金步摇,上饰玉兽金花,并有五彩珠玉垂下。
鹅蛋脸,皮肤白皙,宽额,脸庞稍润。细眉,大圆眼长睫毛,管直鼻,鼻头有肉如珠玉,樱桃口小巧红润,下巴尖,下颌圆润。
上身里衬一件宽袖天蓝花纹襦衫,外套一件大红色半臂,半臂胸口用金丝纹饰牡丹图纹。
一条淡金色半透明披帛斜搭在肩上
下身着红黄间色条纹襦裙,两条淡黄系带分开系在高腰处,小腰盈盈一握。
襦裙及地,半露出金丝云纹锦靴。
稚气未全退,女人味未成,浑身散发出青春活泼的气息。
李余年的心里一下便有了答案。
刚要起身,便被少女锁定了位置。
四目相接,少女脸上笑颜如花!叫道:“余年哥哥!”
甩开步子,飞身朝李余年奔去!
李余年只觉得眼前一花,香味扑鼻,一双手臂已经吊在自己的脖子上。
只得本能地用手托住少女的腰肢。
少女搂着李余年,开心得咯咯直笑!
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怡人!
随后赶到的宫女吓得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别过脸去。
嘴里直呼:“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哟!”
几个年轻术士惊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表情开始变得戏谑起来。
“这小子敢动周师兄的妹妹,有好戏看了。”
两个年轻术士窃窃私语。
麝月从睡梦中惊醒!
书本滑落下来,一眼便看到李余年身上挂着一个妆容华贵的少女。
表情一下子痴了,这是哪家的小姐?抱着的是李余年?眼前的是梦境吗?
感觉到众人的目光,李余年尴尬地放下周宜。
“李余年!你不是说来京城第一个先来看我吗?我可听我哥说了,你昨日便来了。”周宜叉腰嗔骂道。
李余年一时语塞,急中生智,作了个大揖说道;“您贵为公主,在下一介平民。这皇宫大内,哪是说进就进的。我这不先来钦天监修行,徐徐图之嘛。”
周宜将信将疑,恍然大悟后,直夸李余年聪明!
麝月在一旁听得仔细,心想这小姑娘脑子好像不太好使哟!
关于周珏兄妹的身份,李余年早有猜测,并不意外。人家不说,便当作不知道,免得尴尬拘谨,只是在心里敬着。
先帝周熙仁厚忠情,起初后宫只有一位皇后百里氏,育有一子,即大皇子。
之后迫于朝堂继嗣言论的压力,先后立了德妃,潇妃两位贵妃。
德妃虞氏,即当今太后,育有一子一女,即二皇子当今皇帝,三公主昌平公主。
潇妃赵氏,官宦出身,但母家是地方官,并不在大遂朝堂的权力中心。以美貌取胜,被选入宫中。育有一子一女,即四皇子周珏,五公主周宜。
后来大皇子失宠,德妃逐渐势大。
周珏小小年纪入钦天监修行,大概也是为了做出一个退出皇储之争的姿态。
周宜天性纯良,百无禁忌,是先帝在世时喜欢带在身边的小公主,深得宠爱。
麝月忙着看戏的时候,周宜也注意到邻桌这个漂亮的大姐姐。脚步轻移,来到麝月跟前,大眼睛忽闪忽闪,上下打量眼前的大高个美人儿。
最后抬头盯着麝月的脸。
两人面对面站立,中间隔着一张书桌,身高差了一个头,大眼对大眼。
麝月被盯得发毛!
“你是不是喜欢余年哥哥?”周宜突然发问。
“咳咳!咳…”
麝月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咳出血。
“不不…不是!”麝月连忙摆手道,这小姑娘脑回路太清奇了!
“还好不是。”周宜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
“不行!我得告诉母妃,召余年哥哥当驸马!断了你们的念想。”周宜信誓旦旦说罢,拉着李余年就要进宫请旨!
小姑娘力气极大,拖着李余年往门外走去。
李余年双腿瘫软,拖着身子,神情哭笑不得!
拖行至门口撞见一个身影,正是白衣周珏。
周珏眼角抽搐,在僵直了两息时间后。移开眼神,假装没看见,径直向楼梯走去。
周宜不屑地嗤笑一声!继续发力拖着李余年向往外走去。
“小师兄?救我!小师兄!你这是去哪啊?”
李余年绝望了。
麝月笑得肚子疼,差点背过气去!
周宜还是那个周宜。
最终以承诺带她出宫玩为筹码,暂时结束了这场拉锯战。
午饭在露台上吃的,沈问不在,李余年下的厨。
周宜很开心,表示每天都会来吃。
饭后李余年询问周珏钦天监可有练功房,坚固的那种。
周珏自然明白,来到九层书房。掐指一挥,地板上的黑色石板竟如龙吸水一般被吸走薄薄一层,在手心卷成一个圆球。
四人下到八楼,空无一物。
钦天监每三年会有一次品级测试,定在春后。届时散在全国各地历练的弟子便会回京参加测试考评,场地便是这八楼。
周珏随手把那黑球丢到八层房屋中央。
那黑球变成了白色,化成液体,而后向四周扩散。
直至包裹整个八层内部空间,给房屋内壁镀了一层白色的薄膜。
“来,试一下!”周珏说道。
李余年来到房间中央。气势外放,炙流飞速运转,全身金芒一闪,一拳势大力沉,砸在地板上!
炸雷般的声音响起,气流翻飞向四周扩散。
白色薄膜以拳头为中心,泛起一层涟漪,向全屋扩散。一阵幅度极小的快速震动后,恢复原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好东西啊!”
“初代祖师留下的,钦天监后辈炼金士仿制了一千多年都没仿制出来。”
“为何不留下配方?”
“我猜,祖师大概觉得终究是外物,根本上还是要靠自身强大吧!”
李余年点头,深以为然。
人偶放在地上,心念一动,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
着白色里衬长袍,打扮如游侠一般的白敬唐!
李余年,周珏抱拳行礼,麝月跟着行礼。
周宜围着白敬唐不停转圈圈,嘴巴张得老大。
白敬唐环顾四周,一把按住眼前这个跑来跑去的小姑娘的额头。
低头看了看小姑娘的脸,又看了看周珏。
“你叫周什么呀?小姑娘。”白敬唐问道。
“我叫周宜!你是谁?”周宜问道。
李余年预感不妙。
白敬唐后跳两步,双手环胸,颔首侧身而立,只用余光看着众人!
深吸一口,压低声线说道:“吾乃,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江湖人称一枝梨花压海棠,玉面蛟龙,大唐第一战神,白敬唐!”
该来的还是来了,李余年露出尴尬的笑容。
周宜双眼放光,一脸惊奇!
“厉害!厉害!厉害!好神气的出场!快教我,教我!”
周宜在白敬唐的身边蹦蹦跳跳。
周珏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
白敬唐难得碰到一个识货的,直夸周宜是个天才,孺子可教!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便演练起来。
白敬唐放慢动作,一步步,解说动作细节。周宜在旁边跟着模仿,神情紧张兴奋。
麝月一日内连续碰见两个奇人,脑子处于空白状态。
周珏在李余年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拍了拍李余年的肩膀,便回九层去了。
“果然是绝顶天才,一教就会,可以了,去一边想台词去吧。”白敬唐说罢,向李余年二人走来。
“这位美丽动人,身材火辣的美人儿,叫什么名字啊?今年几岁了?可曾婚配?”
白敬唐对着麝月抱拳一礼,一脸谄媚的笑容。
麝月白了一眼白敬唐,拂袖而去!
“脾气火爆,好啊,李余年你有福了!”白敬唐搭着李余年的肩膀,看着麝月的背影消失。
李余年懒得解释。
“金刚境,勉强算扎实。说吧叫我出来干什么?”白敬唐说道。
“我想再提一境。”李余年答道。
“你说提就提啊?你自己算算,你已经一年两境了。习武,要循序渐进,要打基础,扎扎实实的。”白敬唐说道。
“那你当年一年几境?”李余年问道。
“那不一样的嘛,有的时候要认命,天才不是随便能模仿的。”白敬唐面色为难地答道。
“四天后,有一场交易,平康坊烟翠楼!需要前辈协助。”李余年语气平静。
“烟翠楼?这名字,青楼?”白敬唐问道。
李余年点头。
“那还等什么啊?天才!来吧,破个境而已!你可以的!”白敬唐撸起袖子,握起砂锅般大的拳头,准备大干一场。
李余年在心里叹了口气。
运转体内炙流到最快,气势极度膨胀,全身骨骼咔咔作响,皮肤表面金芒大作!
忽然想起角落的周宜,刚想走过去打发周宜,被白敬唐制止了。
“不用管她,伤不了她的,天生金刚境。”白敬唐说道。
李余年目瞪口呆,满眼疑惑看向周宜。
“是这样的了,在天才面前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你以为我夸她绝顶天才,是夸着玩的吗!”白敬唐不屑地说道。
李余年努力平复心情,凝聚心神。
俯身一蹬,脚步飞快,在身后拖出一条残影。出现在白敬唐身侧三尺范围内,一拳轰出,崩拳,直奔白敬唐侧脸而去,快如闪电!
白敬唐脚步轻移,以分厘之差错开身位,一拳擦着下巴而过。
忽然,白敬唐一个踉跄,后退一步。大意了,没算上拳芒的位置。
李余年当机立断,欺身再近一步。
卡住白敬唐身位未稳的空挡,一轮疾风暴雨般的拳影覆盖了白敬唐。
白敬唐脚步疾点,堪堪错开一拳,下一拳已至,只得竖起手臂格挡。来不及反击,耳旁拳风再次大作,一拳接一拳。
白敬唐眼神恢复平静,身形随拳风而动,脚步错开合拢,如同跳舞一般,身形穿梭于拳影中,片叶不沾身!
一轮抢攻,竟一拳未中!李余年心惊,急忙收力准备后撤。
颓势一现,白敬唐面露微笑,欺身踩住李余年后退的脚步。
李余年心里泛苦,双手架起挡在胸口。一脚正蹬如期而至!
“嘭!”一声巨响!
李余年的身躯如同炮弹一般,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白色的薄膜龟裂,裂纹扩散寸许,又瞬间修复!
一口鲜血喷出!
还没站起身,一双靴子落入了李余年的视野!
这该死的压迫感!
李余年苦笑!夹紧双臂护住头部,熟悉的节奏又来了。
果然还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