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
“嗯?”
“我是不是害死它了?”
“放心,它是死不了的。”
黑暗无边无际,时间被抻得又细又长。感觉身子一直在往下落,却总也触不到底,浑浑噩噩成为了主旋律。
隐约间,仿佛又听见了隆隆的战鼓声,似真,似幻。
醒来时,在一间营房里。屋内陈设简陋,身边空无一人。
浑身上下缠满了白色的布条,浓烈的药味扑鼻而来,熏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稍微动一下,便头痛欲裂。全身的皮肤火辣辣的,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胡乱地裹上一件披风,出了营门。
城池的布局与京城相似,城内有一座座里坊,外面也围着低矮的坊墙。形制松散,远没有京城那么严密。但此城的外城墙极高,几乎与京城的城墙无异。
中原的咽喉重镇,也是大遂的国门,幽州城!
循着声音,李余年爬上了城南门的城门楼。
沿途不少人停下脚步跟他行礼,似乎对他这个包裹得像个粽子一般的人并不陌生。
城门楼上,坐着三个人。
一眼就认识的,宋相,宋彦清。
主位上坐着的,凭气息就能判断出来。镇北将军,皇叔周勃。
还有一位身着绯色官服的文官,举止有度,目光睿智。想必是幽州刺史,冯敬尧。
都是元老级别的人物,行礼拜见就对了。
宋彦清拉着李余年的手,笑道:“余年啊,不必多礼,都是自己人。你还有伤在身,坐下聊。”
冯敬尧赞许道:“斩首两万一千余人,其中包括三千靺鞨骑兵,并诛杀主将仲象!少年英雄,了不得啊!”
“敢问大人,咱们折了多少兄弟?”李余年问道。
“两千三百二十六名,李将军放心,皆记录在册!”冯敬尧回道。
李余年面色沉重,起身作揖拜谢!
皇叔周勃看了过来,问道:“看样子,你是跌境了吧?”
“是!”李余年回道。
醒来时就发现了,现在自己又变成六品武夫了。
体内的小红鸾重新变成了一颗石蛋,好在还能感觉到里面的生机,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再次唤醒它。
失去了长久以来的依赖,体内的真气郁结不畅,跌境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周勃笑道:“武夫要么死,却罕有跌境的。不过也不用气馁,这何尝不是一个查漏补缺的机会。”
“皇叔说得极是,谢皇叔赐教!”李余年抱拳回道。
正说话间,身后突然爆起一阵喝彩声!
宋彦青笑道:“你们斩了黑水部的首领,仲象的族人来寻仇了。去看看吧,不用顾及我们几个老家伙。”
李余年起身拜谢,来到墙垛处,向城外望去。
地面上沟壑纵横,拒马,木桩等,密密麻麻地铺成了一片!
稍远处的护城河外,面对面排着两队骑兵,大约千余人。
一边是身着黑红相间铠甲的寇家军,一边是身着亮银铁甲的靺鞨骑兵,两队之间隔出了一块几丈方圆的空地。
两个身着铠甲的身影撞在一起,显然正在角力。其中一人身着银甲,看身型应该是寇准。
袖子中的黑蛇游出,蛇头变成一个钩子挂在了墙垛上。
李余年飞身跃下城墙,心里顿时哀叹不已!突然间不能飞了,还真是不太习惯。
阿璃双手抱臂,高坐在一匹骏马上,身后围着一圈虎贲卫。翠绿色的裙带随风飘扬,神情镇定自若,好不威风!
可不是嘛,仲象是她劈死的,她可是正主。
虎贲卫让开一条道路,把李余年让了进来。
阿璃喜笑颜开!说道:“你可算醒了!快,上去打死他们,看着就来气,还敢来寻仇!”
李余年汗颜,连忙摆手,表示自己只是来看热闹的。
身体的恢复力似乎回到了原点,受的伤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快速治愈。总体上,有点像刚下山时候的状态,能恢复,但是要慢一些。
寇准是李余年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天赋绝伦的人物,也是最年轻的一个。结结实实的六品境界,还在持续地精进,前途不可限量!
与他对战的是一个身着兽皮袄子的年轻人,枣红色的脸庞,一双凤眼极长。发型与那些靺鞨人不同,头顶没有刮发,而是束成一把,简单地扎在脑后。
“此人自称是仲象之子,一大早便来叫战,骂得极为难听!寇将军实在气不过,答应与他决斗一场,生死自负!”队长惊蛰在旁边说道。
“此人能和寇准打成平手,相当不简单啊,可有报名字?”
“好像是叫关寒林?”
“姓关?汉人?”
“哈哈,这副长相,李将军也想到武圣了吧?他们好像叫他土克萨卡,野种的意思。”
“这倒是奇怪了,仲象都收他做义子了,族人还是看不起他吗?”
“这些靺鞨人极其讲究血统,部族与部族之间固定通婚,素来看不起外族,更何况他混的还是中原的种。”
二人说话间,寇准被一把推开,紧跟着一脚蹬来!躲得极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寇准竟然在角力上输了?
不过也不奇怪,仲象本就是擒拿摔跤的大宗师,角力应该是他们的强项。
靺鞨骑兵们哈哈大笑!嘲笑之情,溢于言表!
寇准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显然有些挂不住面子了。于是,冲着那群靺鞨骑兵大骂了几句,骂的什么一句也没听懂,但对面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李余年看向惊蛰,问道:“他这叽里咕噜的,骂什么呢?”
“寇将军骂他们缩头乌龟,派一个野种出来叫战,是不是黑水部的人都死绝了。”
“看来是骂到痛处了,毕竟黑水部一夜之间损失了三千骑兵,靺鞨族总共才八千骑兵。”
“其实也不至于!对于他们说来说,丢了三千战甲和战马才是最肉疼的。只要有战甲和战马,靺鞨族的青壮年本就善于骑射,上马就是一队现成的骑兵。”
“这倒是提醒我了,靺鞨这么骄傲的族群,却愿意和摩罗教合作。这背后的交易,说不定就和战甲和战马有关。”
惊蛰点头,表示赞同。
说话间,对面一名七尺大汉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脱掉头盔,露出了真容。
三十余岁的年纪,头皮刮得锃亮,背后挂着两条金丝小鞭子。
倒三角的脸型,怒目圆睁,面相极其凶悍!
身体横向铺开,像是一堵墙!光脖子就有寇准的腰那么粗,可想而知铁甲下的肉体有多恐怖!
寇准面不改色,侧身而立,对着那大汉怒目直视!
一名魁梧军士从我方阵营中迈步走出,挡在了寇准的面前。
身高近七尺,着一身淡黄色的明光铠甲,腰间挎一把制式短刀。
皇叔周勃帐下的带刀侍卫黄立,营州城守将黄霄的表弟,也曾护送锦团儿回中原。
“寇将军,此人是五品大宗师,还是由本侍卫来应战吧。”
寇准虽不情愿,但也没有勉强。
此人他认识,仲象的二弟子阿图鲁,人称“小仲象”,是成名已久的大宗师!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余年这般频繁地越级挑战,毕竟普通人的命只有一条。
黄立也是五品大宗师,在军中不苟言笑。只对皇叔一人负责,人称“黄门神”。
两名大汉都没有发话,直接就撞到了一起!上来就是一场头顶着头,肩靠着肩的野蛮角力!
旗鼓相当!
黄立似乎对靺鞨人的摔跤功夫极为熟悉,脚步移动间,总能猜到阿图鲁的意图,从而躲开各种绊脚和抓扣。偶尔还能腾出手来,给阿图鲁的脸上来上一拳!
阿图鲁并不在意,拳头打在脸上,似乎只能让他更加兴奋!
几番抓扣未果之后,阿图鲁失去耐性,彻底愤怒了!
放下双手不再防守,追着黄立转着圈的挑衅。任凭拳头落在脸庞上,即便满脸是血,也是哈哈大笑,表情近乎癫狂!
黄立面无表情,送上门的绝不客气,一拳接着一拳地砸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同时脚下并不闲着,刻意地与阿图鲁保持着距离。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黄立出拳不断,手上沾满了鲜血,越打心里越没底。他十分确定自己每一拳都是全力,并没有留力!
可眼前的阿图鲁依旧活蹦乱跳,也不还手,只是咧着大嘴,继续把脸凑上来给他打。嘴里的污言秽语,肆意嘲笑就没停过!
靺鞨骑兵们指着阿图鲁的模样哈哈大笑,嘴里叫嚷着“废哈里么嫩!”(傻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
突然,黄立的心境产生了剧烈的波动!一步踏出,拳头抡得如同拉得满弦的长弓,带着怒意的一拳愤然轰出!
阿图鲁见状,收起了笑脸。脸颊擦着黄立的拳头侧身而过,一个滑步,身影瞬间消失在黄立的视野盲区里。
黄立心中大呼不妙!
电光火石间,一条粗壮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腹,紧接着,另一只手锁在了这只手的手腕上!
反腰过背摔!黄立的身体腾空而起!
仲象砸懵李余年的那一招重现!
阿图鲁决绝的眼神,灵活的身躯,哪还像刚才那个只知道挨打的“傻子”!
只见他迅速地爬上黄立的后背,双手一个十字锁,锁住了黄立的头颅!
寇准急忙从人群中窜出,制止了阿图鲁接下去的动作!嘴里大声地嚷嚷着什么,看样子是在交涉,想谈条件。
“怎么回事?”
“阿图鲁骂咱们的皇叔也是野种,黄侍卫被乱了心境。寇将军在讲条件,金钱,战马,铁甲什么的。”
寇准心急如焚,黄侍卫若是因自己而死,可就是大大的罪过了!如何与皇叔,黄霄将军交代?
黄立突然大声喊道:“生死有命!别求他们!”
“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就送你去见我的老师!”
大智若愚的阿图鲁,竟然还会说中原话!
阿图鲁粗壮的手臂即将扭动的瞬间,一道嘹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仲象是我杀的!”
趁着阿图鲁愣神的功夫,李余年迈步走出人群,再次喊道:“黑木部首领仲象,是我杀的,有什么事冲我来!”
阿图鲁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李余年,笑道:“就凭你?区区六品武夫,能杀我的老师,谁信你!”
李余年抬手指着身后的官兵们,说道:“信不信的,你不会看他们的表情吗?这么大的功劳,谁敢乱抢?”
阿图鲁看向眼前的大遂士兵们,表情肃穆且自然,没有一个人的眼神中带有质疑,确实像是那么回事。
“你拿什么跟我换他的命?”
“自然是拿我的命,如果你有本事的话。”
“那我何不杀了他,再拿你的命?”
“你杀了他,我即刻回长安,永世不再出来,让你无仇可报!”
阿图鲁闻言,松掉了黄立的头颅。
寇准一把拉起黄立,扶回本阵,问道:“李余年你行不行啊?不行别勉强。”
“小瞧我是吧?我是跌境了,又不是废了!”
李余年扯掉身上的披风,露出里面的一身白衣。除了眼睛,鼻子,嘴巴外,全身缠满了白布,真正的带伤上阵。
“其实我打不赢仲象,不过他确实是我设计杀死的,这点你放心。”
说罢,李余年摆好拳架,扎下了马步。
阿图鲁看着眼前的怪人,内心思绪万千!他不知道此人的自信来自哪里,但是本能地觉得此人很危险!
“怎么?害怕?”
阿图鲁一步踏出,俯身冲向李余年,如同一架飞驰的战车!
“嘭!”一声剧烈的撞击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阿图鲁面朝黄土,砰然砸在了地面上,身子擦着地面向前拖行了半丈!
一拳!
只是侧过身,一记普通的崩拳砸中了阿图鲁的侧脸!
阿图鲁蹭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有诧异也有癫狂!大声喝道:“大意了!再来!”
李余年欺身而上,右拳抡圆了,再次横扫向阿图鲁的侧面!
阿图鲁见状大喜!脸颊擦着李余年的拳头,脚下一个滑步,身影再次消失!
正当他想故技重施的时候,却看见了李余年缠满白布条的脸庞。
“嘭!”又是一声巨响!一个拳头砸在了阿图鲁的侧腰上!
肋骨断裂的声音响起!
肝脏几乎被震碎,剧烈的疼痛使阿图鲁面容极度的扭曲!
“你这是要当着我的面,再用一次过背摔?”
阿图鲁张开嘴巴,呕出一口浓血,里面赫然夹杂着些许破碎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