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这条小路是几日前特意探查过的,远离水源且离双方的营区都很远,位置相对偏僻。
一路上很顺利没有遇到阻碍,临近山体时,李余年停下了步伐。
阿璃化成的小姑娘,站在前方的小土坡下,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
“前方有结界。”
李余年笑道:“什么结界,连我们的小仙师都破不了?”
“你自己看吧,我倒是能破,但是要看用什么法子。”
李余年爬上土坡,向远处的山脚望去,起初并无异常。忽然,他看到了一根木桩,顺着左右方向出现第二根,第三根,沿着山脚排列,每隔大约三百步就竖着一根,一眼看不到尽头。
每根木桩碗口粗细,高一丈左右,上面随风摇摆的身影,赫然是一具具被绳索套着脖子的尸体!离着最近的一根木桩上,尸体的嘴里仍滴着血,显然是刚挂上没多久。
木桩微微摇摆,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场面甚是瘆人!
“唔!”
李余年一把捂住了周宜的嘴巴,示意她不能出声,周宜的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了手上,温热。
每一日都有斥候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为此还专门派人出去找,原来都被挂到了这里。
“王师兄,你怎么看?”
王清朗拿出一片淡蓝色的水晶片,立在眼前,转头看了一圈。
“锢魂术,摩罗教巫师惯用的伎俩。将亡者的灵魂禁锢在尸体里,然后在头顶打入一枚特制的魂钉。以尸体和魂魄为燃料,类似中原的魂灯,灯与灯相连就变成了一个结界。”
说罢,王清朗将水晶片递了过来。
果然,透过水晶片看去,木桩上的尸体发出淡淡的橘色光芒。尸体与尸体的头顶之间,连着一条细细的光线,以这条线为顶,一道淡黄色的幕墙落在了地上。
总体上看过去,就像是围了一道一丈来高的围墙。
“有办法破解吗?”
“把魂钉拔出来就可以了,但是这样做会被守在魂灯前的巫师发现,相当于暴露了咱们的位置。”
周宜抹着泪,问道:“余年哥,能救他们下来吗?”
“太多了,救不过来。但是我可以答应你,等我们回来,每一根木桩下都用十个人头来祭奠!”李余年回道。
李余年转头问道:“王师兄,咱们怎么过去?”
王清朗回道:“方法很多,不要碰到光幕就行了。”
阿璃说道:“那可不一定,我不但要碰光幕,还要光明正大地走过去。”
听语气,阿璃和钦天监还是不太对付,毕竟在钦天监的地牢里关了几十年。
王清朗并不恼,行礼说道:“恭请小仙师出手。”
“哼,假惺惺!”
阿璃甩了个脸子,飘到木桩前。咬破右手食指,在左手的手心快速画成一个血符。接着将左手按在了光幕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手腕一转,左手拇指与食指一捻,脚下后撤一步,竟从光幕中拉出一条细细的光丝!
“王师兄,这是?”
“她竟主动去找那名控制魂灯阵的巫师,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余年哥,我也要看!”
李余年将水晶片递给周宜。
周宜透过水晶片看去,惊叹不已,里面的光景大不相同!
只见阿璃左手捻住光丝,右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杳杳冥冥,天地同生。散则成气,聚则成形。五行之祖,六甲之精。兵随日战,时随令行。”
话音落下,一阵阴风呼啸而来!四周的光线顿时变得昏暗起来!
木桩上的尸体光芒大作!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仿佛看到尸体上的眼睛睁开了,双眼内血光一片!
阿璃的眼睛睁得溜圆,捻着光丝一动不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那光丝上出现了一抹黑色,正慢慢地向阿璃的手指靠近。
阿璃笑道:“呵呵,抓到你了。有怨的报怨,有仇的报仇,大伙就不要客气了!”
阴风从四面八方而来,恍惚间,周宜看到无数个黑影钻入了阿璃的体内。
阿璃的双眼变得漆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良久,阿璃吐出一口浊气,双眼重新恢复了清明。
几百里外,一座晦暗的山洞内,一名灰袍巫师扑倒在地,已然没了呼吸。脸上爬满了黑色的血管,惊恐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死相甚是恐怖!
魂钉之间的光线寸寸断裂,光幕渐渐熄灭,魂灯阵被彻底地破了!
周宜看得真切,眼见大功告成,一下就窜了出去,拉着阿璃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
王清朗惊叹道:“道家的手段神鬼莫测!不但把阵破了,那名掌灯的巫师估摸着也被她杀了!”
众人大惊!
这小姑娘看起来粉雕玉琢,人畜无害的,竟能千里之外取人项上首级!
阿璃冲着众人招手,说道:“还愣着干嘛?走吧,这魂灯阵他们一时半会修不起来了。”
李余年带着崇敬的眼神,笑道:“小仙师威武,我还以为你的强项是雷法呢!”
阿璃指着那些木桩,说道:“魂法确实不是我的强项,所以我借助了这些兄弟的力量。”
李余年正襟作揖,一本正经地说道:“不管怎么说,请受李余年一拜!”
阿璃不禁有些局促,罕见地红了脸,轻哼一声,自顾地朝山脚走去。
从幽州出发,向东北出关,有四条道路。
从北到南,分别是出渔阳郡的平冈道,出卢龙塞的卢龙道,出刘家口的无终道,以及出山海关的伴海道。
除了伴海道,其他三条道路都绕不开平冈,所以平冈成为敌军的大后方补给重地,一点也不意外。
从天亮走到黄昏,崎岖的山路时有时无,李余年手持黑龙焰在前面开路,身后几人健步如飞!
山里的风光美好,林间阴凉,时有泉水叮咚!
随着地势的抬高,身旁的树林从栎树,白桦树,渐渐变成了落叶松,青松。山顶的积雪仍然未化,林间偶有山鸡,松鼠出没。
今晚必须找地方过夜了,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停过脚步了。武夫还可以撑一下,术士明显有些吃不消了。
阿璃从空中落下,欣喜地说道:“前方山涧发现一座道观,今晚可以在那里过夜。”
周宜问道:“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道观?”
阿璃老气横秋地说道:“你头一次出来,有些事情不懂,荒山野岭才有意思!走,我带你去看看去。”
阿璃带着周宜向远处掠去,林寿飞身跟上。
“王师兄只管先去,我与惊蛰勘察一下附近的地形,顺便打几只山鸡。”
王清朗带着陆明远,贺兰鸣向周宜他们离去的方向走去。
待他们走远了,李余年问道:“怎么了?欲言又止的?”
惊蛰有些拘谨,说道:“那道观叫老君观,里面弟子们都跑了。时间久了,就废弃了。”
“那有什么不好说的?”
“因为那里面不干净,但是小仙师那么厉害,我怕说出来被当成笑话。”
“哈哈,确实!以阿璃的性子,一定会觉得更有趣了。”
李余年看了眼惊蛰,继续说道:“看来不用勘察地形了,你直接给我讲讲吧。”
“此山与东面两座高山连在一起时,远观形同三清坐莲,人称三清山。道观建在第二座山与第三座山的的山涧里,且背靠在第三座山上,所以叫太清观,但百姓喜欢叫它老君观。”
“百姓?”
“山脚下原是有个小村子的,二十余户人家,以打猎为生。后来山石塌方,一夜之间把村子埋了。”
“这么说,你是那村子里的孩子?”
“是,如果当初不是住在观里的话,我现在应该也躺在土里面。”
“那你说的不干净,可有依据?”
“那倒没有,只是师兄们都在传。我那时太小,懵懵懂懂的,只觉得可怕。后来没多久,师父就遣散了我们,并叫我们永远都不要回来。”
李余年拍了拍惊蛰的肩膀,也是苦命的孩子。能有今日的成就,肯定经历了不少事情。
老君观正如惊蛰所说,背靠着太清山,立在一片竹林的边缘。
长方形的院落,并不大,外面围着一圈白色的围墙。
进门几步就是正殿,里面供奉着三清。
出正殿,两侧有回廊通往后院。
后院中央是棵大槐树,枝叶茂盛,顶如华盖。树下设有香炉,烛台,有青烟从香炉中渺渺升起。
槐树的另一边,放着一张矮石桌,表面平整如镜,旁边搁着一圈石凳。
周围是一圈廊屋,大小十余间,禅房,饭堂,卧房,客房一应俱全!
后院墙上开有小门,门外的地势逐渐抬高,坡上是一片幽深的竹林。
竹林边有一片小水池,水由高处引来,池边搁着一个石钵,一架惊鹿。有流水顺着竹筒潺潺地流下,落入惊鹿中。
“笃!”的一声!其声如罄!
李余年二人提着两只山鸡,一只野兔顺着山路来到了老君观。
眼前的老君观门庭敞开,太清观的匾额,木门,白墙,焕然一新谈不上,起码皆是干净整洁,并没有如惊蛰所说的被废弃了。
“有意思,你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十余年前,但是只远远地望了一眼,没敢进去。”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后院传来,惊蛰浑身剧震!
二人快速穿过正殿,从北回廊进入后院。
大槐树下,周宜,阿璃,王清朗三人围桌而坐。每人的身前都放着一个小小的茶杯,瓷白如纸,晶莹透亮。坐在主位上奉茶的,是一位紫袍道士,背影挺拔。
林寿在回廊里打坐,闭目养神。
陆明远与贺兰鸣不在,估计是进屋休息去了,他二人是最吃力的。
惊蛰见到那道士的背影,神情激动,快步上前,却被一把拦了下来。
李余年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察觉到身后来人,那道士转过身来,起身相迎。
六旬左右的年纪,身高六尺有余。
头戴冠巾,插一根杨木发簪。
身穿宽袖紫色道袍,不是常见的样式,垂落自然,衣角飘逸,有几分仙气。
面容微微发福,但五官清晰端正。
双眼明亮有神,笑容极具亲和力,举手投足间颇有隐士风范。
李余年上前,行礼拜见,说道:“晚辈李余年,见过道长!叨扰了!”
惊蛰低头行礼,说道:“晚辈惊蛰,见过道长!”
道人单立手掌,稽首回礼。说道:“无量寿佛!贫道路涯,今日鄙观迎来如此多的风流人物,实乃荣幸之至!”
李余年二人入座,路涯道人吩咐两名道童提着二人手上的猎物去了厨房。
“此道观只剩下道长和两名童子吗?”
“是,听说北边打仗打输了,赤地千里!弟子们害怕受牵连,都跑了。”
“道长为何不走?”
“贫道年纪大了,走不动,也不想走。方外之人,生死有命。”
“道长豁达!佩服!”
路涯道人面对这群一看就不简单的人物,没有半分怯场。依旧侃侃而谈,神情自若!观其气度,就说是京城大道观的观主也不稀奇。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吃过晚饭,众人便各自回屋了。
客房只有三间,在北回廊。
阿璃,周宜,贺兰鸣住一间,林寿与陆明远住一间,王清朗与惊蛰住一间,李余年单独住在对面的禅房里。
惊蛰面色沉重,说道:“我师父还是我离开时的样子,一点也没变老,不过他好像没认出我来!”
禅房内,李余年,王清朗,阿璃,三人面面相觑!
“王师兄,这路涯道人有没有问题?”
王清朗回道:“没有问题,那两个道童也没问题。”
阿璃也说道:“都是人类。”
李余年嘀咕道:“既然是人,为何二十几年都没有变化?”
阿璃笑道:“这也不奇怪吧,道行高呗!”
“能有多高?”
“看不出来,山那么高呗?”
“连你都看不出来?”
“是啊,我只是魔狐境,天下大着呢!”
“不对,如果这路涯道长有如此神通,惊蛰当年就不用离开这里了。况且这道观是废弃过的,为何突然又焕然一新?这里面定有蹊跷!”
“啊!”
一声尖叫声划破夜空!
李余年浑身一震!冲出房门!
叫声来自贺兰鸣,在门口打坐的林寿身子歪在一边,气若游丝。
周宜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