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莺啼到无声处,春草池塘独听蛙。
暮春四月,绿叶茂盛,花渐凋谢,正是绿肥红瘦的时候。
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一直到清晨,还飘着细细的雨丝。
城南五十里的柳树驿,李余年站在迎客亭下,冷风吹来,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这两日的身子有些虚。
锦团儿站在他身后,抿着嘴轻笑。
慧灵姑娘神情激动,这段日子在李家虽然过得舒心,心里却挂念着那个没心没肺的。
随行的官员是工部侍郎朱孝俭,听名字就知道是一位酸儒。发福的身材,穿着一身紫色官服。生怕与曾经京城名妓为伍的一幕被人瞧了去,站得远远的。
又想要她弟弟抢来的钱,又爱惜羽毛,被李余年狠狠地瞪了一眼,不敢出声。
昨日大理寺贴出了公告,洋洋洒洒十余页。列举了裴三郎手上的十几个命案,每案皆有名有姓,算是给这个案子彻底定了性质。
李,寇二人无罪不说,还有为民除害的意思,裴元忠这阵子估摸着是要称病了。
不多时,官道上响起马蹄声。
寇准瞧见众人,加了几鞭子,一路奔来。
锦团儿拉着寇准的手上下查看,没发现异样伤痕,不禁喜极而泣!
慧灵姑娘嫣然一笑,反而变得拘束了。
李余年行礼,拜见耿蔺。
这位年近四十的胖子可不一般,在西南一言九鼎,西征的路上更是胆大心细,治军有方,可谓是文武双全。
关键是与李,寇二人对脾气,尤其是与寇准,都好得快穿同一条裤子了。
“耿将军这趟来京城就别回去了,回头把家眷接过来,搞个京官做做?”
“京官哪有地方官自在,家有河东狮,李兄弟还是赶紧带我看遍长安花来得实在些。”
“好说,京城最大的青楼已经开业,小弟有些股份,耿兄长住在里头都行。”
“如此甚好!那还等什么啊,接风洗尘吧。”
几人丢下百余车财物,留下虎贲卫与朱孝俭对接,策马奔向京城。
进京不面圣,却先去了青楼。
平康坊的烟翠楼原址上,一座庞大的宅院已经开门迎客。
院墙高近一丈,长宽约四百步,上面绘有花鸟鱼虫的水墨图案。每隔一丈便有灯笼挂下,天黑前开始掌灯,入夜后整个院子仿佛都在发光,亮如白昼!
院开四门,以北门为正门。
十二根立柱撑起健硕的斗拱,屋檐斜飞深远而上。
气势恢宏,如行宫别院。
院内的景观清雅别致,小桥流水,曲径通幽。
院中央挖了一个小湖,引广通渠水,水质清澈见底。
水中养有锦鲤,或白或红。
水面上铺着荷叶,莲花正在萌芽,翠绿的长茎上顶着一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甚是可爱。
围着湖水边,阁楼瓦房林立,多是些酒肆,青楼,茶楼。当然也不乏一些贩卖古董瓷器,金银细软,胭脂水粉等稀罕物件的店铺。
主楼依旧叫烟翠楼,三层四檐,白墙青瓦,大红的灯笼高高挂。
除了原有几座青楼的姑娘,还从江南带了一批吴侬软语,姿色绝佳的姑娘上来。
她们共同排演节目,在一楼大厅的中央舞台上演出,每日皆不会重样,时常座无虚席。
欢声笑语伴随着靡靡之音,莺莺燕燕在一片姹紫嫣红中穿梭而过,风景独美!
总之,到了这就没有花不出去的银子。
此院背后的正主不是别人,正是漕帮的大少爷,窦渊。
年前老帮主打他的那一顿,正是为了此事。练功不见怎么用心,开起妓院来大手一挥,差点把漕帮的老底都掀飞了。
烟翠楼的顶层是一层大厢房,里面的装饰穷奢极欲。
汉白玉铺地,金箔片儿贴墙,珍珠为帘,紫绡为帐。
以龙檀木雕成烛奴,灯婢,手执画烛,燃烛生香。
处处雕龙画栋,金碧辉煌,宛如人间天堂。
漕帮大少爷是真舍得花银子,也摸透了那些名流们千金散尽还复来的秉性。
公子王孙们在此昼夜笙歌,日进何止斗金。
李余年拿出老娘的全部家当,才得了小小一股,不过从目前的架势来看,这笔钱投得不亏。
耿胖子只听说京城繁花似锦,不曾想上来就碰见个升级版的,乱花渐欲迷人眼,险些招架不住。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从清晨到夜深,耿胖子喜笑颜开,手舞足蹈的,已然乐不思蜀。
安置好醉倒的耿胖子,已子夜。
李余年暗自祈祷着,扛起同样醉得不省人事的寇准,采花贼似的躲开城防,一路跑回了家。
翻墙入院,脚步刚刚落下。
院内的灯火便一盏盏地亮起,几名女壮士三堂会审的架势已经摆开!
唉,下回还是喝醉了的干脆。
翌日的早朝是大朝会,三人第一次踏上朝堂。
含元殿地基高筑,背倚蓝天,威仪四方!
在大殿上直接俯瞰整个长安城的感觉震撼人心,仿佛置身于天宫!
天子威严,群臣冷峻,朝堂上一片肃穆。
一番奏对,辞藻华丽。多是些歌功颂德,锦上添花的事情。
三人的封赏下来。
李余年得封伯爵,世袭罔替,领云麾将军,四品伯爵,从三品将军。两个皆是虚职,不带兵,因为练兵实在不是他这个半调子将军的专长。
寇准得封伯爵,世袭罔替,领上府折冲都尉,四品伯爵,四品将军。虽比李余年的云麾将军低一级,却是实权军职,带兵宿卫京师,有战事则率兵出发。
耿蔺是地方上的实权将军,品级不高却堪比一方诸侯。所以封了个上护军,三品勋官,另加一个五品子爵的爵位。
其余财物之类的封赏,枚不胜举,但意义并不大。三人做了一路的强盗,早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
散朝后,国师领着李余年拜见皇帝。
参见的地方在紫宸殿,是皇帝的寝宫。
前殿为内朝,大臣们由阁门入殿,也称“入阁议事”。对于大部分官员来说,能入阁一次,都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后殿连接着皇宫内院,是寝宫。
能在此殿出入的都是朝堂重臣,礼仪比较随意。二人还没来得及行礼,便被皇帝制止了。
皇帝开门见山,说道:“两位爱卿免礼,召你们来不为别的,朕想给李将军赐一门婚事,想问下你们的意思。”
李余年闻言心里一松,难得皇帝主动提起此事,纳头拜道:“谢陛下成全!”
皇帝一愣,笑道:“哈哈,爽快,朕正打算将皇妹昌平公主赐婚给李将军。”
“呵。”
国师在一旁笑出了声音。
“昌,昌平公主?陛下这是从何说起?”
李余年抬头望向皇帝,打死也没想到。
全京城都知道自己和玉真公主走得近,怎么赐婚昌平公主?先不说周澜同意不同意,虞太后与李余年不共戴天,她不把皇帝骂个狗血淋头?
“朕难道还分不清楚昌平公主和玉真公主吗?昌平公主年长两岁,理应先出阁才对。”
好家伙,皇帝这是什么理论?
“陛下,臣与昌平公主并无交集,与玉真公主才是青梅竹马。”
“朕知道,但长幼有序,昌平公主也是朕的妹妹,不能厚此薄彼,况且她是点了头的。”
“啊?”
这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胡闹吗?李余年看向一旁的国师。
国师光顾着乐了,反应过来,正了正脸色,说道:“陛下,臣算着李将军今年还有一大劫未过,不宜过早定下婚约,免得耽误了公主的终身大事。”
“哦?什么大劫,连国师都没有把握吗?”
“回陛下,与北边的事有关。”
皇帝闻言,面色沉重,回道:“既如此,从长计议吧。”
这还差不多,李余年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北边又是什么事?
退出紫宸殿。
李余年百思不得其解,小声地问道:“国师,陛下此举是为何?”
“将你彻底绑在皇室的身上呗。”
“周宜不也是皇室吗?我与太后的这般关系,怎么可能娶昌平公主。”
“周宜毕竟不是陛下的亲妹妹,所以这是另辟蹊径,没听陛下说吗?昌平公主是点了头的,此事若是能成,你与太后之间不就有回旋余地了吗?”
“呵!这下该如何与周宜交代哟!”
“哈哈,那就不关老夫的事情喽。”
“那北边的事情又是什么?”
“摩罗教左右开弓,除了咱大遂扛住了,北境十余国已经全部沦陷。”
“他们哪来的如此国力?”
“呵呵,一路烧杀劫掠,你不是刚干过这种事情吗?不过不急,他们且得消化一阵子。但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早做防御才行。”
“原来如此,难怪宋相会缺钱。”
“别想太多,先喘口气。”
说罢,国师脚下的光环亮起,倏然不见了身影。
李余年稍一迟疑,往右银台门走去,打算顺道去看看二丫。
宋相亲自赐字召元,二丫入了翰林院读书,由老翰林张良渚代为看管。
说是看管,其实基本处于放养状态,以翰林院浩瀚的藏书量,够她啃个几年的了。
全凭兴趣自行选读,不懂的话,逮谁问谁。
里面的大儒们起先并没在意,后来经常被小姑娘问得哑口无言,也觉得脸上挂不住,常常绕着她走。
二丫也不在意,自顾闷头读书,实在没人问了,就去隔壁的学士院祸害一下。
翰林院与学士院都建在右银台门旁,每日的清晨与傍晚是进出门的高峰期。
平日的接送都由刘程负责,阿璃在的话,也会主动接下这个活计。
李余年眼下的名气正隆,不少人认出了他,稍一打听,便在藏书楼的书堆儿里找到了小丫头。
透过窗户,只见她将各种书籍垒成一个城池,把自己圈在里面,半卧在塌上,正读得津津有味。
家里就这么一个能读书的,李余年欣慰至极,瞄了一眼便偷偷地离去了。
出了翰林院,没走两步,远处树林间的一头梅花鹿引起了李余年的注意。虽说这皇宫后院里确实养了一些奇珍异兽,但眼前这头梅花鹿着实有些不同,似乎带着一股仙气儿。
那梅花鹿察觉到李余年的目光,撒腿往树林深处跑去。
李余年脚步轻点追了上去,那梅花鹿的速度极快,几个起落间竟甩下李余年十数丈远。
一场莫名其妙的追逐展开,一人一鹿在山林间快速地穿梭!果然不是俗物,李余年甩开步子愣是没能追上!那梅花鹿甚至还时不时地停下来,挑衅地看着李余年。
是可忍孰不可忍,李余年身上的气势放开,猛地扑了过去!
一路撵着它,追到了大明宫内苑的北门附近。
那梅花鹿一个闪身,几步便蹿上了一座高台。扭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李余年,呲了一口气。
眼前是一道斜角向上的白色阶梯,宽十丈,长五丈。两侧铺有压边条石,并设有石栏。
台基高达五丈,长宽近二十丈。
从下面往上看,正好能看见几个殿宇的屋檐,金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
完了,追得太深了。李余年环顾四周,顿时心生退意。
“李余年?”
声音轻柔,妆容素雅。
李余年连忙单膝跪地,拜道:“潇太妃赎罪,微臣追那神鹿而来,一时间忘了分寸。”
“上来吧。”
李余年迟疑了一下,还是踏出了脚步。
三清殿。
正殿方正,两檐,砖木结构。造型古朴,宽广气派!
两侧有回廊环抱,连接着两栋木制阁楼,皆高九层。琼楼玉宇,可达天听!
院子中央,有一棵几人环抱的梧桐树,华盖如伞。
恍惚间,如同回到了麒麟殿。
回头望去,云高天阔,碧蓝如洗。
远处太液池的湖面上波光粼粼,碧波万顷。池边的杨柳枝叶茂盛,青翠欲滴。树丛间阁楼,殿宇林立,节次鳞比,有身着宫装的女官穿梭其间。
烟波浩渺,仿佛人间仙境。
二人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落座。
石桌圆润,上刻有棋盘,瞧印迹磨损的模样,应该年代十分久远。
有青衣道姑端来茶水,置于石桌上后打稽首离去。
“手上的墨云戒是何时得到的?可否摘下,于本宫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