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吠声在山谷间回荡。
一个赤脚少年背着一个白布口袋,在山林中急速地奔跑。时不时地扭头回望,神情异常的狠厉。
身后的不远处,几个手持木棍的汉子牵着恶犬循着气味追逐。呼喝声不止,显然是要包抄那赤脚少年。
“他娘的,可算寻着这毛贼的踪迹了,今日无论如何不能放过他!”
“保长,好像是个野娃子!”
“管他娘的,逮住了,先打断他的双腿再说!”
“得令!”
少年衣衫褴褛,身上红的,绿的都有,但无一例外都变成了黯淡的灰黑色。头发披肩散落,在快速的奔跑下岿然不动,已经凝结成块。额头上的汗水滑落,在脸庞上留下了几道污浊的泥印。
眼前的山路不熟,离上一个藏身的地方已有几里地的距离。
身后的这帮人已经追逐了近个把时辰,竟然还没死心。犬吠声越来越近,身后的口袋愈发沉重,体力逐渐不支,少年顿时心急如焚!
一滴汗液流入了左眼,酸痒难耐,抬手去擦,反而越擦越疼。
正分心的功夫,脚下突然钻心的一疼,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身躯翻滚间,背后的口袋破裂,带着壳的稻谷洒了一地。
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过去,抬脚一看,一个贯穿脚背的伤口正在向外汩汩地冒着鲜血!
远处,一架惨白的兽骨散落在地面上,一副下颚骨的犬牙上明显沾着一抹红色。
少年愤恨不已!
咬牙将手中的口袋一扬,倒出里面的稻谷,反手绑在了伤口处,撕心的疼痛让他睚眦欲裂!
顾不得许多,少年踮着脚,一瘸一拐地往山林深处走去。
一只黑色的恶犬凑到白骨上,嗅到血液的味道兴奋异常,一个健步向山林中扑了过去。
不多时,树林中的犬吠声咆哮不止,隐约有打斗声传出。
几名持棍的汉子出现在白骨旁,那领头的保长一脸兴奋。
“哈哈,被大黑咬住了,快!跟上!”
保长率先冲向树林,身后几个村民突然停住了脚步,喊道:“保长,不能进去了!”
“都追到这了还怕啥,顶多百来步,进去把他拉出来不就完了!”
说罢,保长冲进了密林。
几名村民互相看了一眼,犹豫着跟上了脚步。
少年躺在地上,左腿被大黑撕咬着,不断向树林外拖行。远处的人影奔行而至,心里的慌乱溢于言表。
既做了贼,就不怕挨打。
只是这深山老林的,若是遇上个心狠的,这条小命八成是要交代在这了。
绝望在下一刻变成了现实,随着那凶神恶煞般的保长赶到,棍影重重,像雨点般落下。
少年护住头部,任凭棍子砸在身上。
初夏的季节,却穿着几层颜色各异的冬衣。
因为这些不仅是他的衣服,还是他的入夜后的被子,更是他保命的护甲。
少年叫袁戎,十二岁,是一个走街窜巷的毛贼。从不敢在一个地方多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地方。这次算是呆得久的,偷鸡,偷米,昨日更是偷了村里做种的谷子。
袁戎年纪虽小,却天生大骨架,有一膀子力气。也曾做过正经的营生,在城里的酒楼跑腿打过杂,帮人扛重拉过货。力气使得不比别人小,却总遇不到善心的人。
到手的工钱没几个,连饭都难吃饱,饥寒烧心下,又做回了老本行。
眼下一切皆休,那保长显然是个心狠的,木棍打折了也没有住手的意思,抬脚对着袁戎的脑袋就是一顿猛踩!
袁戎虽然抱着脑袋,连续几脚踏下,意识还是变得有些模糊了。
恍惚间,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
一股冷冽的杀意笼罩下来,几人仿佛被定了身的猎物,本能地举目四望。
“咔。”枯枝断裂的声音!
丛林的三个方向,出现了三道漆黑的身影。
四肢伏地,背高近五尺!
其形修长健硕如豹,长约丈余。鬓毛茂盛如狮,花纹如虎,牛尾。两颗犬牙极长,露出唇外,白且锋利。
眼神坚定阴沉,已然视几人如待宰的羔羊。
一个村民抢跑,哭喊着向树林外奔去,被一只异兽几步追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后,眨眼间便没了声息。
剩下的四名村民背靠背站在一起,举起手中的木棍,双腿止不住的哆嗦!
一个村民崩溃,大声地哭喊道:“杨大柱,干你娘的!老子都说不要追了,为了一袋谷子,白白搭进去几条性命!”
“眼下扯这些做甚!你他娘的跪下来,看它们放不放过你?还不如拼了!”
袁戎躺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心脏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儿。眼睛四处轮动,终于锁定了两片山石间的一条石头缝。
保长说的没错,不拼的话,十死无生!
这些被当地人叫做黑虎的异兽,体型庞大却有着狼的习性,极善于群体捕猎。所过之处,不计较猎物的体型大小,皆是白骨累累!
三头黑虎一拥而上,血腥的屠杀在一瞬间爆发!
分不清是木棍折断的声音,还是骨头折断的声音,反正惨叫声中带着血液咕哝的声音。
袁戎猛然间一跃而起,向着石缝狂奔!
一只黑虎骤然间转头,后腿猛然一蹬,向他扑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袁戎的瞳孔中,一只虎爪已经近在眼前!
本能地低下头,俯身一个鱼跃,尖利的虎爪在他的后背上留下了三道长长的血痕!
袁戎的头皮炸裂!
顾不得身后的剧痛,一个翻滚,撒开打滑的双脚,连滚带爬地窜向石缝。
在黑虎再次扑来的间隙,终于如愿以偿地侧着身子躲了进去。
恼怒的黑虎在石缝外咆哮,伸着爪子一通乱抓,但始终差了一点距离。
眼睁睁地看着三只黑虎解决了外面几人,卸下重压的袁戎放声大哭,已经分不清是为了疼,还是为了暂时的庆幸。
不多时,失血过多导致的疲累接踵而来,双眼打架,险些抬不住。
恍惚间,仿佛听见了野兽的咽呜声。几声闷响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石缝外,侧着头正看着他。
晕倒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个脸型刚毅,眼中仿佛有万丈光芒的年轻男人。
由于精神头实在太差,他也不太确定眼前的人是现实,还是自己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虚妄。
一夜的浑浑噩噩!
袁戎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身上缠了许多白色的纱布,有浓烈的药香。
不知用的是什么灵药,丝丝清凉包裹着身上伤口,让人受用无穷。
挣扎着起身,感觉头顶微凉,伸手一摸,头发竟然不见了!
再看身上,干净无比,连手指甲都剪得整整齐齐。
一件白色的里衬短袍,尺寸显然有些偏大,穿在自己身上变成了长袍。
门外的天气还算不错,简陋的木屋立在一潭池水旁。
一个皮肤略黑的年轻人坐在一个树桩旁,正在摆弄一张白纸,时不时地用笔在上面画着什么。
“醒了,你那头发着实洗不开,我帮你剃掉了。”
袁戎跪在地上叩头,说道:“多谢恩公!”
那年轻人转过头来,笑道:“起来吧,几岁?叫什么名字?”
“袁戎,十二岁。”
“可知道此山叫什么?”
“灵丘山。”
“哦?”
年轻人低头在那纸上寻了一遍,用笔在纸上点了一下。
仙界也好,妖界也罢,在顶级势力中都有记录流传,算不得太大的秘密。
李余年手中的就是一份地图,由潇太妃提供,比国师提供的那一份要详尽一些。
仙界的地域说辽阔也辽阔,说小也小。
西山,东海,北荒原,皆是辽阔无比,几乎没人能走到尽头。
真正能住人的,只有南方的一小块地方,叫做中原,总面积不足大遂的三洲大小。
道家宗门在中原经营了几千年,拥有绝对的话语权。其余势力也有,但只能在道家准许的情况下立足,或者在他们够不到的地方偏居一隅。
林子大了,道家也不是一家独大。
十万大山中有万妖之国,依托雄伟的山势自成一国。
北方的荒原上有巫族,以巨兽为奴隶,在蛮荒平原上筑起百里雄城。
东海中有仙岛,行踪飘忽不定,传说有仙兽踪迹。
总之,自古以来人,神,妖共存一界,此消彼长,却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李余年现在身处的叫灵丘山,属于中原极西的边缘地带。
就这,还是他看着太阳的方向,一路往东,行走了五日才到达的。其他人更是不知落在了何处,此时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我给你留了一袋粮食和一些柴火,你养好伤就自行下山吧。”
袁戎闻言,再次跪下说道:“请恩公收我为徒,我想学武。”
“我不收盗贼为徒。”
袁戎心惊,双目中顿时失去了光彩。
愣了片刻后,一狠心,再次一头磕在地上,喊道:“袁戎这条命是恩公的,请恩公收我为奴!”
李余年将他扶起,说道:“世道没你想的那么不堪,我救你只是因为路过,并不是另有所图。”
“恩公若是不嫌弃,小的还有一膀子力气,可以帮恩公拿行李,带恩公去中原。”
“哦?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中原?”
“刚才看见恩公在纸上点了一个灵丘山,又在东边点了一个地方,虽然不知道是哪,但肯定是中原。”
“哈哈,有意思。我可以带你走,但你若再犯偷盗,就怪不得我心狠了。”
“是!谢谢恩公。”
李余年在袁戎的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有心机,有城府,也有决断,唯一没有的,就是一段好机缘。
既然老天爷有心让自己来做这段机缘,何尝不去试一试。但在那之前,需要给他买两套合身的衣服。
仙界的灵气明显要浓郁一些,按理说会更加适合修行。但山下的世界与大遂相差不大,普通人依旧占了绝大多数。如果硬要说有所不同,大概就是寿命会普遍长一些。
衣着打扮也大同小异,衣饰的特点会更加偏向道家的宽松,自然。多以素色为主,不会刻意地去追求颜色上的变化。
生活习俗上就大不相同了,除了春节,基本上以道家的传统节日为主。尤其是冬至,会比春节更加隆重,因为这一日是元始天尊的诞日。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这里的江湖以剑为尊。
高矮胖瘦,贫贱富贵,但凡囊中不是太羞涩的,几乎人手配上一把。
或背,或持,或挎。
就如眼前的这几位剪径大汉,不拿九环鬼头刀,却拔出了几柄软绵绵的长剑。在气势上,多少差了点意思。
李余年迎着杀猪般的喊杀声踏入“剑阵”,手指连弹间,长剑一柄柄地崩碎!
最终,因为实在不忍心看大汉们捧着断剑心疼流泪,还是被他们“劫”去了两锭银子。
袁戎确实有一膀子力气,背着一个大竹筐,里面放着李余年沿路买回来的各种玩意。
这个外乡人似乎对什么都觉得新鲜,看到什么都想买,甚至还想买马。
马这么珍贵的物种,岂是能随便买卖的?那是只有九大宗门才能用的坐骑,普通人再有钱也买不到,因为买马需要马票,而马票上得有九大宗门的长老们的印章才能生效。
李余年听得一愣一愣的,马还能有多珍贵?
直到在两日后见到了一匹,更加坚定了他要买马的决心。
光背高就六尺有余,加上马头,几乎高达一丈!
头生四耳,鬓毛如火,面容俊逸非凡!
肩阔,且四肢坚强,背部平直如平地。
斗大的蹄子,修长健硕的四肢,母庸置疑的狂野版骏马!
什么西域马,天山马,哪怕是靺鞨马,在它面前都是小毛驴。
据说能日行千里,李余年笃信不疑,毕竟在大遂那边天山马也号称日行千里。
为此,二人特地来到了中原西部最大的宗门,华清宗,打算碰一碰运气。
与大遂那边的道家喜欢清静不同,华清宗的宗门身处闹市,立在华清城的正中心。
没有院门,一座正殿立在山脚,供百姓祭拜。
殿旁有一条盘山路,一路上连接着凉亭,以及各式建筑。
山不高,却胜在平坦,山顶有宫殿楼台,高低不同,错落有致。
待雾气升腾时,远望去,犹如人间仙境。
突然,人群中响起一声惊呼!
天空中一个身影疾驰而过,正坠向华清宗的山顶殿宇,依稀能看见宽大的青衣飘摇,脚下似乎踩着一柄出鞘的长剑。
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