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荣几个腾空跃起后落到地上,正准备翻窗而入,却发现莲花楼的大门虚掩着。
他拍了拍赶路时沾上的尘土,这才推开门进去。
进门时,李莲花和绿盏正面对面坐着,一人正刻着木雕,另一人则在写些什么。
“柘荣你回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
绿盏放下刻刀,抬头问。
李莲花趁机从糖罐头取出一粒塞进嘴里,见绿盏没注意又飞快地再拿了一粒:
“是啊,你回来了。”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听上去就像是在招呼家中的晚辈。
“是,幸不辱命。”
柘荣犹豫了一下,将怀中的纸条递了过去。
李莲花却不接,他晃了晃手指,展示着手指上的糖霜:
“这种麻烦事情还是给绿盏吧。”
绿盏吹了吹木屑,扔了一张手帕到桌上,然后将糖罐头收了起来:
“李莲花,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今日的份额已经吃完了,这个我先收走了。”
李莲花状似委屈地撇嘴,但柘荣分明瞧见了他眼里的笑意。
老是在圣女面前搞这一套,中原人心眼就是这样。
柘荣不想再看,便拿起绿盏刻的东西,发现竟然是一个还未完全成型的骷髅。
他心里咯噔一声,怀着敬畏放了下来。
不愧是圣女,刻的东西竟也如此特别。
“圣女,给。”
绿盏接过来,三两下看完,“果然,药魔在笛飞声和角丽樵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想要将你就是李相夷的事情透露出去。”
李莲花嘴里含着糖块,说话含含糊糊的:
“笛飞声毕竟闭关了十年,金鸳盟由角丽樵一手把持,大权旁落也并不奇怪。更何况角丽樵行事乖张,有些金鸳盟的门人,或许更喜欢在她手底下做事。”
“你说这角丽樵苦恋笛飞声多年,江湖那么多男儿都不在她眼中。若是她一朝大权在握,笛飞声硬沟里翻了船,又会是什么境遇?”
绿盏突发奇想,好奇地等着李莲花的回答。
“我十余年前,曾经和她打过几次照面。她给我的印象就是手段狠辣,做事不留余地,就算得不到,她也一定要得的。”
李莲花寥寥几句,精准地概括了对角丽樵的印象。
“要是她把这股劲用在其他地方,那我还挺欣赏她的。”绿盏有些惋惜,“那下次再见到笛飞声,要提醒他一句吗?”
“出于道义提醒一句吧。”李莲花看起来不抱什么希望,“不过以他的性子,听了也不会在意。”
“别说他了,就是你以前不也想着一力破十会吗?但有时候人狠毒起来,可是不讲道理的。”
绿盏白了李莲花一眼。
李莲花摸了摸鼻子,掩饰性地重新提起笔:
“我这不是吃一堑长一智嘛。好了,我现在要继续写家传菜谱了。”
绿盏哼笑两声,“知道了,我和柘荣继续讨论蛊虫册,不打扰李神医了。”
李莲花柔软地笑笑,复又严肃地写了起来。
…………
云隐山。
绿盏手中拿着锄头,“李莲花,你说开始,我们这边就动手。”
此时单孤刀坟墓的封墓门已经被打开,黄土之下便是他的棺材。
李莲花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眼中射出久违了的迫人光芒:
“动手吧!”
绿盏和柘荣同时动手开挖,李莲花也举起锄头,重重地凿入泥土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挖掘后,三人齐心将棺材抬了上来。
“接下来,”李莲花平静地开口,“就交给我吧。”
绿盏对柘荣挥挥手,将空间让了出来。
李莲花一把推开了棺材盖子,放下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颤抖得厉害。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手缓缓探向单孤刀的身体。
因为狮魂当年特地用药棺保存尸体,李莲花也没有将单孤刀移出,直接下葬,所以尸身到现在还保存良好,栩栩如生。
绿盏轻轻嗅了嗅,“这味道……”
“是无心槐。”柘荣语气肯定。
“无心槐可以令人致幻,在幻觉中的人就算是被割了肉,都没有任何感觉。”
李莲花一边说着,一边探索地摸向单孤刀的脸颊两侧。
很快,他便摸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地方。
绿盏见他神色有异,立即凑了过去,将单孤刀的尸身微微侧翻了过来:
“这一边有伤口。”
她将尸体翻向另一侧:
“这边也有。这是……”
李莲花神情恍惚地站起身,空洞得恍若一张雪白的宣纸,什么内容都没有:
“我曾在一本书上读到过,有巧匠可以磨骨换皮,只在下颔处留下一道伤口。”
“所以无心槐的作用,就是让此人在极乐之中替死。”
绿盏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攫住一般,开始剧烈地收缩起来。
连她这个局外人都如此不适,可想而知李莲花此时的心情会是多么的慌乱、迷茫。
“这人的手指是被折断的。”
李莲花扫了一眼尸体的断指:
“所以……师兄他,真的没死……”
那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找到一具和他极为相似的尸体,甚至不惜削骨换皮?!
李莲花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转过脸,迎向绿盏和柘荣,神情从悲恸中逐渐剥离,甚至带上了几分倦怠的漠然和沉滞:
“绿盏,你们先回莲花楼吧,我想在这里陪师父一会儿。”
山风有些大,将绿盏身上的衣裙吹得鼓起来,像是他们过去常在东海边见到的船帆面。
眼底有些泛潮,绿盏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好,我们在莲花楼……我在家里等你。”
李莲花注意到了她的改口,勉力笑了笑,却不再开口。
绿盏抿了抿唇,冲柘荣招招手后便走向了莲花楼。
柘荣一边走,一边回头看,“为什么要让他一个人呢?”
他注意到李莲花正坐在漆木山的墓碑前,低垂着头。
明明还是背脊挺直的模样,但柘荣却分明觉得他不堪重负。
绿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在中途便叹了出来:
“因为有些人的眼泪,不是那么轻易就被人看见的。更因为他是李莲花,即使被打落云间,傲骨仍在。”
柘荣不解地歪了歪脑袋,往日尖锐凌厉的眼眸中,罕见地浮现出几分天真纯净:
“可是你和李莲花不是……不是已经确定关系了吗?”
“即便是成了亲,也不代表他就要事事都和我一起。人和人的相遇,并不一定要彼此束缚住对方才有意义。”
绿盏看得很开。
她和李莲花都不是特别黏人的类型。
但不论何时,他们的目光都会落于同一个方向。
柘荣一脸的似懂非懂,“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想要的就要去争取,要大声地说出来!”
绿盏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生命之火。
她莞尔一笑,“希望你能一辈子保持这种心态,这是我真挚的祝福。”
柘荣执拗地点头,视线牢牢地锁定在绿盏的脸上:
“多谢圣女,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