芩婆一大早就准备了一桌子的早点,蒸腾起袅袅的热气。
见绿盏和李莲花进屋,她高兴地招呼两人坐下:
“来来来相夷,师娘做了你最喜欢的糖包子,里面裹了渍了一年的桂花蜜,保管你吃了一个还要一个!
还有绿盏,我也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什么都准备了一些,快来尝尝!”
李莲花不客气地拉着绿盏坐下,语气轻快,“出门在外,我最想的就是这一口,今天终于能一饱口福了!”
绿盏了然。
一旦提及单孤刀,那肯定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所以他才会想要让芩婆尽可能地多开心一会儿。
绿盏也加入了进去:
“师娘,今日午膳我来准备吧?你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呢。”
得了徒弟的夸奖和晚辈的体贴,芩婆笑得欢喜:
“只要你们喜欢,老婆子做点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来来来,多吃点!”
“好呀,师娘你也多吃点!”
一顿丰盛又圆满的早膳,就这样和和气气地结束了。
芩婆泡了一壶清茶,“来,喝点茶清清口。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也一并说出来吧。”
“不愧是师娘,什么都瞒不过你。”
李莲花先是笑,很快又认真起来:
“师娘,你对师兄的事情还记得多少?”
“孤刀?”芩婆眼神困惑,“怎么忽然问起他来?”
但她立刻回忆了起来,良久摇了摇头:
“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我竟然想不出太多关于他的事情。”
“师娘,随便什么都行,比如他待人接物如何,平日里喜欢研究什么,和哪些人有往来之类的。”
绿盏禁不住开口,罗列了一下他们想要知道的内容。
芩婆仍是摇头:
“虽说后来孤刀由我教导,但是他性格并不热情,情绪藏得很深,甚至隐瞒了不少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这一点随着他逐渐长大,就变得更加明显。”
绿盏和李莲花对望一眼,看来芩婆这边暂时没有什么线索了。
“相夷,你们问这些做什么?难道孤刀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现在轮到芩婆追问了。
绿盏垂下了眼睛。
如果说世间所有的事情中,最令做爹娘的伤心的,那一定是兄弟的阋墙之争。
这个道理换到师父师娘身上,也是如此。
“相夷,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芩婆大声地说,眼中闪着固执的光,李相夷曾无数次在漆木山的眼中,见过同样不容妥协的光芒。
李莲花咬了咬牙关,缓缓开口,声音中隐含着某种严峻的暗示:
“昨天,我和绿盏在师兄的东西中,发现了不少和南胤有关的资料。
根据一些信件上面的内容,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师兄就是南胤人一直在找的皇族后人。
师兄在十年前假死脱身,只怕也是为了积蓄力量,以期复国。”
李莲花本以为说完之后,芩婆不说是怒气攻心,至少也会狠狠地咒骂几句,却没想到她的脸上布满了古怪的神色。
“师娘?”
李莲花禁不住怀疑,她总不会是太过生气,心思郁结吧?
“你们的意思是……”芩婆的声音跟着变得古怪起来,“你们怀疑孤刀是南胤的皇族后人?”
绿盏站到李莲花身旁,坚定地点了点头:
“没错,他假死脱身,一定所图甚大。”
芩婆瞪大了眼睛,似乎在努力消化这个消息。
绿盏和李莲花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忽然变成了反贼,这冲击力可想而知。
任谁都会懵上一阵,他们完全可以理解。
“相夷、绿盏,我想你们搞错了一件事情。”
缓了缓之后,芩婆终于说话了,但说的却是他们完全听不懂的话。
绿盏歪了歪头,脸上显出一丝疑惑:
“师娘,我们搞错了什么事?”
望着李莲花,芩婆想了想,还是直言不讳地开口了:
“真正的南胤皇室后人,不是单孤刀。”
“不是他,那会有谁?风阿卢的后人,肯定是凭借某种信物才会找上来的。”绿盏紧皱着眉。
芩婆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目光缓慢地对准了李莲花。
绿盏很快意识到了什么,视线也跟着转了过去。
她的心瞬间悬了起来,“师娘,你是说……”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了起来。
李莲花的嘴唇抿成了薄薄的一条线,不确定自己是否期待听到答案。
岑婆叹了口气:
“没错。其实相夷……才是当年萱妃和芳玑太子的后人。”
绿盏的心重重地落回去,完全没料到事情的走向,发生了这么大的转折。
她的余光扫过身旁的李莲花,发现对方正紧紧地握着拳头。
“相夷,我和老头子原本打算带着这个秘密一起进棺材的。”
芩婆踌躇地开口,惴惴地望着两个年轻人:
“你爹因为身世受了不少磨难,所以不愿意让你和你的兄长再走他的老路。”
“兄长?”绿盏惊呼出声,“这个兄长不是单孤刀吧?”
李莲花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就像是心底迸发的情绪太多,反而不能精准地呈现出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师娘,你所指的兄长,是我的、我亲生的……”
李莲花说了半句就说不下去了,但绿盏可以听得出来,他口吻中隐含着一种介于希冀和悲观之间的情绪。
——如同面对着一件从天而降,他从未拥有也从未奢望过的礼物。
他既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但又隐约有一种这位亲人已经不在了的预感。
“我和老头子年轻时,曾经受过你爹娘的恩惠。当年我们收到消息,你爹娘被人追杀,便赶紧下山去寻你和你兄长。
但当我们找到时,你兄长已经因为一场大病去世了。孤刀受他所托,一直护在你周围,我们也就把他一并带回了云隐山。”
果然!
绿盏忽然不敢去看李莲花现在的表情了, 甚至涌起了一股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为李莲花所经历的一切。
李莲花胸膛急剧地起伏着。
即使他早有预感,但真正听到的刹那,还是有些承受不住。
“师娘,”他轻声地问,“我的兄长,他叫什么名字?”
“李相显,”芩婆擦着眼泪,重复了一遍,“他叫李相显。”
李莲花慢慢品尝着每一个字,呼吸沉重得仿佛正在酝酿一首悲歌:
“李相显……真是一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