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绿盏估计,方多病到云隐山还需要五日左右。
没想到才刚过去了三天,她便见到了风尘仆仆的方多病。
“你多久没睡觉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让你如此急着赶过来?”
绿盏望着他衣衫上沾到的尘土问道。
“情况紧急,李莲花呢?”方多病急急忙忙地拍了拍衣服下摆。
按照他平时的性格,应该会好好逛一逛李相夷的旧居才对。
绿盏这样想着,干脆在前面带路:
“李莲花在和师娘下棋,不过我估摸着他也快输了,你就直接进来吧。”
“师、师娘?”
方多病蓦地一僵,赶了几天路的脑袋一寸寸地开始转动,几乎可以让人听到咔咔咔的声音:
“难道指的是……我师父的师娘芩婆?!”
“对呀,不然呢?你都已经站在这儿了,竟然还问主人是谁?”
绿盏转了转眼睛,几乎是愉快地看着方多病更加僵硬,险些都要同手同脚了。
方多病震惊之下,根本来不及思考:
明明是李相夷的师娘,为什么绿盏也要跟着叫师娘呢?
还有听闻芩婆多年不曾见客,怎么李莲花和绿盏就可以打破这个规矩了呢?
绿盏推开门,大声宣布:
“师娘、李莲花,方多病来了。”
早在之前收到来信时,李莲花便已经将方多病是他单孤刀之子的事情,告诉了芩婆。
不论他们对于单孤刀的观感如何,方多病总是无辜的。更何况他性子讨喜,相貌英俊,武功不差,能够有这样一个徒孙,芩婆心里也挺开心的。
她一听到方多病来了,也不管李莲花和棋了,高兴地迎了过来:
“你就是……”
“咳咳。”李莲花轻咳一声。
方多病应该还不知道,他和单孤刀之间的真实关系,现在可不能说漏了嘴。
这样隐秘的事情,还是交由他“爹娘”来说比较恰当。
芩婆马上改了口:
“你就是相夷的徒弟?来,让师婆看看。”
方多病受宠若惊地挠挠头,“我……其实……是我自己单方面认的师父……”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错过了芩婆看向李莲花责怪的眼神。
李莲花摸摸鼻子,“那什么……方小宝,我有话想单独对你说。”
“我?”方多病不明所以,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就我们俩?”
绿盏了然,反手推了方多病一把:
“去吧去吧,顺便参观一下你师父长大的地方,说不定你可以有所感悟呢。”
“可是……”
方多病犹在挣扎,李莲花已经走在了前方。
他回头看了看绿盏和芩婆,又望了望李莲花的背影,咬着牙鞠了一躬便追了上去。
李莲花带着他,来到了一片小溪旁:
“师父当初就喜欢在这里教我练剑,说是山川水意、竹林溪流,比在教武场上悟得更多。”
师父?
练剑?
方多病眨了眨眼睛,心慢慢地悬了起来。
“师父喜欢喝酒,我却从来不觉得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涩,划过喉咙口时还会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烧意。
所以,我就在这里和他对招的时候,用两根手指戳破了他的酒壶,把师父气得跳脚。”
李莲花扬了扬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嘴角泛起一抹怀念的笑意。
方多病的心跳越来越快,他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却又有一丝不敢置信。
他仔细打量着李莲花的面貌,和记忆深处的面容两相比对。
难道……
难道?!
“也同样是在这里,我悟出了相夷太剑的最后两式——小楼昨夜又东风,和明月沉西海。”
李莲花平静地说完。
此时一阵风呼啸而过,扬起他青色的长袍,也吹起了他的长发,令人无法看清此刻他的表情。
李莲花说完便静静站着,将思考的权利尽数交给了方多病。
“什么?!”
方多病听到自己尖叫起来,甚至都不像是他能发出的声音。
仿佛他的大脑,被这个消息冲击得停止了思考,而声音则是由他的身体控制着自行发出的。
方多病当然记得李相夷。
虽然面容不记得,但当时他身上那股绝顶高手的气势,一直鼓励着自己。
那种自信、那种冷峻、那种风姿,都让年幼的他深深震撼,并且久久无法忘怀。
也正是如此,方多病即使坐在轮椅中,也勇敢地舒展开脊背。
他立誓要成为要成为李相夷的弟子,立誓要加入百川院,和他一起惩奸扬善!
但李莲花……
李莲花和李相夷……
方多病吞了一口口水。
李莲花就是李相夷,李相夷就是李莲花。
他将李相夷视作崇拜的偶像,李莲花则是十分处得来的知己好友。
而现在,这两个形象忽然合二为一了……
方多病的心已经荡到了最低点,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以免情绪爆发。
才、怪!
他根本忍不住!
“李莲花,我们认识这么长的时间,你有没有想过要早点跟我坦白?”
方多病爆发了,第一个问题就让李莲花有些招架不住。
“有,”李莲花扯了个不算成功的微笑,“和你相处越久,坦白的冲动就越大,但也越来越难开口。”
“那现在呢?算是不得已为之,还是实在瞒不下去,亦或者你们需要我做什么事情?”方多病神色冷酷地问。
李莲花有些发愣,然后他脸上的神色全然进入了一种高度冷静的状态:
“不,我们并不想利用你做什么。相反,我和绿盏还有师娘,都想尽力避免你遭到某些伤害。”
“说清楚些。”方多病强硬要求。
李莲花从鼻子叹出一口气:
“你也不用如此戒备,这句话我未曾骗你。”
“你都对我撒了这么大一个谎,你还说未曾骗我?!”方多病的音调抬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李莲花静静地注视着他,“那时我只想平静度日,所以隐瞒了你,对不起。”
方多病被他真挚的道歉一噎。
这么可怜巴巴的表情算什么?
搞得好像自己在欺负他一般。
方多病抿了抿唇,缓慢而迟疑地举起双手。
李莲花默默地闭上眼,决定待会儿不论是打是骂都要受着,却不料身上多了几分温暖。
他诧异地睁开眼。
方多病便扭地别过脸,收回手,好似方才给了李莲花一个拥抱的人不是他。
“看什么看?我、我刚才是补上给师父的拥抱!”
他恶声恶气地掩饰着自己迟来的兴奋和喜悦:
李相夷没死。
不,李莲花没死,还真的成了他的师父。
这样真好!
李莲花笑开,慷慨地张开手:
“刚才的不算,现在要不要来一次正式的师徒拥抱?”
方多病抖了抖身体,嫌恶地撇撇嘴:
“两个大男人抱什么抱!”
他嘴上这么说,脚却诚实地向前,“不过你还是没说清楚,为什么你的内力……”
李莲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避而不谈:
“那些都是身外之物,有没有内力很重要吗?”
“……”方多病默然。
这都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李莲花现在不说不要紧,他也不逼他。但总有一天……
方多病捏紧了拳头,眼神坚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