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婆婆还在等着答案,绿盏却先迈步将门关上。
她转过身来,笑得无害而温和:
“虽然聊胜于无,但讲秘密时,我还是习惯关着门。”
许婆婆:“……”
笛飞声:“……”
这该死的仪式感。
绿盏摆正表情,开始解释:
“说你疯了,你却知道要到小客栈来吃东西。但说你不疯,这馒头吃一口噎一口,也着实有些两相矛盾呀。”
绿盏轻声细语地说着。
最重要的是,在听到一家人的时候,许婆婆的瞳孔不受控制地一缩。
言语或许可以骗人,但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不会。
许婆婆点了点头,平静地指了指屋内唯二的破烂椅子,仿佛那是两张再完好不过的椅子:
“坐下吧,老身的故事有些长。”
绿盏和笛飞声也没有嫌弃,直接坐了下来,“没关系,我们的时间很充足,足够听完。”
许婆婆见状,神情不动声色,但眉间那几道深刻的皱纹却无声无息地舒展了些。
她的叙述和之前老大爷说的大差不差,但补足了许小娘子失踪前的异样:
“婉琴坐马车回家时,曾同我说起过,说是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生面孔,还向她问路来着。
当时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这几年我反复将那段时间所有的细节,翻来覆去地想呀想呀,那个人就是最可疑的人!”
许婆婆双目猩红,眼角湿润,嗓音尖锐凄厉,透着股一听便知的绝望和疯狂之意。
绿盏甚至有一种感觉,若是她迟迟无法找到爱女的下落,这装疯迟早会变成真疯。
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出来:
在这些年里,许婆婆一定会在脑海里不断地重现当时的场景,说一句全都嚼烂了都不为过。
而这个她认为最可疑的男人,说不定就真是拐走了许小娘子的犯人。
绿盏可从来不会小看一位发狂的娘亲,有些直觉的由来说不清楚,却是冥冥中自有天定。
“许婆婆,”比起绿盏,笛飞声更相信切实的证据,“你为什么说那陌生男人最可疑?”
“这还用说吗?福光城不大,近几年更是少有外乡人。我们许家住的地方,又不在繁华街道上,谁家来了亲戚朋友的,多少都有听闻。
街上有那么多人,谁都可以问,他为何要专门拦下一辆马车问路,这不是给自己找事情吗?更何况……”
许婆婆说到这里,杀意、怨恨一下子迸发出来,手指痉挛地扒紧木桌的边缘,让自己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绿盏注意到,桌子边沿上残留着横七竖八的指甲印,深深浅浅,新旧程度不一。
想来是许婆婆在思念女儿的时候,也曾通过这样的方式控制情绪,才没有被其他居民发现。
“更何况……”
许婆婆做了几个深呼吸,继续说下去:
“我和相公去那人问的地方查找过,根本没有他要找的地方!这人从头到尾都在说谎,为的就是偷走我的婉琴!”
“这么说来,这人确实值得怀疑。”绿盏轻轻敲击桌面,“那许小娘子可否提过这人的长相特征?”
许婆婆颓然摇头,“婉琴性子内向,从不多看外男一眼,自然也不会留意。”
绿盏可惜地抿唇。
那就是说,暂时没有其他线索了。
笛飞声思索片刻,“那你还记得,那人要找的地方是哪里吗?”
“记得!我永远都忘不了!”许婆婆飞快回答,“他要找的是东街三十三号店铺,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东街。我特地找机会搬过来后也四处找过,但这里只有三十家商铺,哪里来的三十三号呢?”
绿盏和笛飞声对视一眼,暗暗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许婆婆,我们去找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这三十三号店铺。”
绿盏站起身,向许婆婆拜别:
“你注意安全,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的意思,就是要她继续装疯卖傻。
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好心人,城里的居民都帮忙找了又找,但始终没有婉琴的消息,所以他们暗自讨论,说不定婉琴早就死了。
可她是婉琴的娘呀,要是连她都放弃了,婉琴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回不来了。
许婆婆蓦地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两位侠士,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能不能恳求你们帮我找到婉琴?”
绿盏连忙搀扶她起身:
“我们自当尽力而为。不过毕竟过了几年,许小娘子貌美,听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性格也内向……许婆婆,你……”
你可能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这句话绿盏没有说明白,但在场的人谁不懂呢?
“不要紧,不论找不找得到,我都不会有怨言。但是,我是肯定会继续找的……”
许婆婆发了狠,神色扭曲形如凶徒,但绿盏看着只见悲哀:
“五年不行,那就再来五年,十年不行,就再来十年!总而言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这辈子一定要找到婉琴为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多么简单的诉求,多么卑微的渴望。
时间,是许婆婆最大的武器。
但同时,这也是最无奈、最残忍的武器。
绿盏心里泛酸,“还是那句话,我们一定会尽力,你也要保重身体。”
笛飞声看了看小棚外的天色,催促道:
“事不宜迟,现在出发最好。”
“嗯。”
绿盏最后冲许婆婆挥挥手,和笛飞声一起消失在了门外。
许婆婆捂住心口,心中不停地祈祷: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求求您保佑他们两位吧,也保佑他们这次如愿找到婉琴,求求您了!
不知怎的,近几年早就坚强许多的许婆婆,忽然就流下了眼泪。
她接住一滴泪水,怔忪地望着指尖的晶莹,心中莫名产生了一丝明悟:
这一次、这一次……说不定真的可以找到婉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