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宅的事件，就这样圆满结束了。
因为绿盏还要尽快将许婉琴的遗信转交给许婆婆，所以和李莲花、柘荣先走一步。
临行之前，李莲花拍拍方多病的肩膀，“第二枚罗摩天冰到手，角丽樵那边肯定沉不住气了。你和老笛要小心，尤其是你。”
角丽樵对笛飞声痴心一片，肯定舍不得杀他，但方多病可就不一样了。
方多病还在纠结昭翎公主的事情，闻言只是点点头，完全没了平日里的活泼开朗。
“李一甫你看着点，”李莲花又对笛飞声耳语，“别让他死了，我还有用处。我们福光城见。”
笛飞声抱着手臂，顺便将召唤无颜的金哨给了他，“知道了。”
叮嘱完这些，李莲花便踏进莲花楼，前往福光城。
一路上，绿盏都沉默不语，看起来郁郁寡欢。
柘荣端了一杯水，“圣女，你看上去不太好。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绿盏笑着道谢，却只字不提，随便搪塞了回去。
柘荣望着她眼底的礼貌和疏离，悄悄捏紧了手指。
知道了许婉琴的遭遇，再想想形单影只的许婆婆，绿盏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玉楼春一个富商，就可以仗着自己的财力，雇佣人掳来那么多美人。为了避免她们的家人报仇，导致事迹败露，玉楼春还下令不留活口。
许婆婆能活到现在，完全是姜小虎变态，而非他们发了什么善心。
那其他势力更大的门派呢？在他们的管辖下，老百姓们真的可以安居乐业吗？会不会有比女宅更恐怖的地方呢？
李莲花掀起衣服下摆，端正地坐了下来，“在想什么？”
“没什么。”
绿盏用手描摹着茶杯的边缘，半晌后，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终于明白，你当年建立四顾门的初衷了。”
李莲花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遥远。
建立四顾门……
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离他真的算得上很远很远了。
他回过神来，温和地反问：
“说来我听听呢？”
“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这十年来随着你此处闯荡，也听了不少四顾门的故事。
我认为，你当年建立四顾门，不单单是为了建功立业。最重要的是，你作为一个孤儿，过早地体会了世情冷暖。
所以你希望建立一个公平正义、不受朝廷制约的江湖秩序。让所有的江湖人，在这秩序的管辖下，自由地四顾天地，一展侠志。”
茶杯中的袅袅热气，慢慢笼在绿盏的眉间。
许是太热了些，竟将她的双眼都熏红了。
各种各样的想法，在绿盏脑海中纷至沓来。
她回想着一路走来，和李莲花遇到的一桩桩案件。
对于他们，不过是多了几件茶余饭后的讨论话题；但对于那些亲历其中的人们而言，不是的。
那或许是他们死去的亲人，或许是破碎的生活，或许是绵长的悲痛。
他们无比绝望，只想要一个尘埃落定的结局。
她想到了昆仑玉城的护卫们，明明都已经是立过数次功、已经不能以家奴论了，却还是会在玉红烛的命令下集体自尽。
她想到了采莲庄的下人们，明明郭乾治下极严，培育莲花稍有差池便是一顿鞭打，但他们为了生计只能默默忍耐。
她还想到了刚刚结束的女宅案。
“那些姑娘……”
绿盏有些语无伦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你看着她们鲜活美丽，实际上却是快要落下的太阳。即便可以开始新生活，但她们又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摆脱这些旧事的影响呢？”
还有太多太多的人们，已经遭遇或者正在遭遇各种各样的惨事。
他们碰到了并找出真相的，毕竟只是极少数。
更多的时候，真相无人守卫，被淹没在了时光的漫漫长河中，被掩盖在说书客跌宕起伏的故事里，永不见天日。
“所以李莲花，你真的很了不起。尽管后来四顾门分崩离析，如今百川院的影响力山河日下，但都不能抹杀你对这个武林做出的贡献。
你为江湖人指明了一条明路：没有绝对的自由，自由过度就是为朝廷所忌；但可以有相对的自由，只要他们愿意接受制约……”
绿盏侃侃而谈，一开口就刹不住车了。
“四顾门还在的时候，是武林中罕见的和平日子。如果有人受了欺负，他们起码还知道有个四顾门可以帮忙申冤。恶人们心有忌讳，凡事不会做绝……”
而李莲花就撑着脑袋望着她，眼神柔软清亮，犹如倒映着湛湛星河。
他当年初入江湖，什么都不懂，也没有任何依仗，只知道靠着自己的剑和一腔热血。
结识了肖紫衿、纪汉佛、云彼丘等志同道合的朋友后，他们又误打误撞地成立了四顾门，意图吞吐天地、主持天下正义。
但当初的李相夷却没有参透，人是会变的，事情也不可能尽如他的心意发展，以至于偌大的四顾门一朝风流云散。
不过不管怎么样，如今有一个人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着“李莲花，你很了不起”，他的心里仍是感慨万千。
“绿盏，你真的明白我了。”
李莲花温柔地握住绿盏的手，语气温柔得如同最柔软的羽毛，最晶莹的露珠，最皎洁的月辉。
“不，不止，”绿盏摇摇头，“我也更明白自己了。”
至于她更明白了什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李莲花却仿佛心领神会，脸上的笑意更柔和了。
柘荣立于一旁，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架到了烈火上炙烤。
在面对他的时候，绿盏眼中始终带着几分疏离，但这些在面对李莲花时，却尽数消散。
还有什么，能比这鲜明的对比，更令人介意的呢？
如果绿盏从来不曾在他面前，流露过类似的神情……
那现在他看到的一切，也许就不会如此令人介怀。
柘荣是真的后悔。
十年前，他就应该死皮赖脸，哪怕被骂甚至被打，都应该要牢牢地跟在绿盏身边的。
这样的话，即使落入东海，即使失忆，他也会陪着，也会是她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
苗疆少年郎悄然闭上了干涩的双眼，天真姣好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分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