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婆婆在墙壁上,悄悄刻下一横。
望着横旁边已经有了个完整的正字,她悄悄叹了一口气,“都第六天了……”
原来那天,无颜并没有将许婆婆带离福光城,而是在东街荒废的商铺里找了一间还过得去的,让她安顿了下来。
而现在,距离她遇到绿盏和笛飞声,已经有六天的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里,许婆婆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不断地在心里问自己:
为什么要把这两个无辜的年轻男女,拖进自己的家务事中呢?万一他们出了什么事情,她这下半辈子又如何过得安宁?
许婆婆也想问问无颜,但无颜这名字真没取错,就和谐音无言一样沉默。
几天下来除了“吃”、“喝”、“睡觉”这样吩咐的话之外,她几乎没有听见无颜说其他内容。
“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您保佑那两个年轻人早些回来吧……”
没有办法,许婆婆只能在心里祈祷,将一切寄托给神明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商铺外便传来了熟悉的女声,清甜中带着点沙哑:
“许婆婆,我们回来了!”
是那个绿裙子的姑娘!
许婆婆对这声音印象极为深刻,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直抱着手臂倚靠在窗边的无颜身子紧绷,从窗缝中看了一眼后,慢慢放松下来。
显然,对于笛飞声派发下来的任务,他正在不折不扣地完成。
无颜打开门,右手握拳抵在脑门上行了一礼,“李神医,绿盏姑娘。”
绿盏点点头,直接走向许婆婆。
李莲花则温和地打了个招呼,“本来还以为要用金哨来寻你,没想到我们发现了这个……”
一枚铁风车在他手中转了个圈,比李一甫安插在香山上的要稍微小一些。
“无颜,不是我说呐,你们这标志现在知道的人也多了,是时候换一个了。要不然,大家一看到风车就知道有金鸳盟的人,哪里还藏得住秘密呢?”
刚打了一个照面,李莲花的嘴就叭叭叭地说开了。
那关切的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和无颜是一个门派的好友呢。
无颜听了一会儿,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的,心中不由对李莲花起了几分敬意,但更多的却是对自家盟主的崇拜。
不愧是尊上,竟然能抵得住李神医的嘴皮子,实在是令人叹服。
“许婆婆,”绿盏脸上的笑容亲切又欢喜,“我们找到许小娘子了!”
“噗通”一声,原来是许婆婆激动之下,跌在了地上。
绿盏连忙去扶,“哎呀,婆婆你有没有摔痛?”
许婆婆像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以她的年纪罕见的矫健速度爬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绿盏:
“你们、你们找到婉琴了?她在哪儿,为什么不回来看看?”
绿盏扶着她坐到椅子上,“许婆婆你别急,许小娘子托我们带回了她的画像和信,你看看。”
说着,她将这两样东西放在了桌面上。
望着近在咫尺的薄薄纸片,许婆婆的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漉漉的。
她翻出一块干净的棉布手帕,仔细擦干净掌心的汗水,这才虔诚地伸出手去。
许婆婆首先打开了信:
“娘亲:展信悦。
女儿一时不慎被贼人掳走,但幸亏在路上得一女侠相救。承蒙女侠不嫌弃,收我为徒。
但女儿因为年纪偏大,错过了最佳练武时间,只好随师父勤加苦练,也因此无法及时向爹娘告平安。
待到女儿武功大成,便会跟随师父闯荡江湖,锄强扶弱,帮助其他可怜女子。
女儿不孝,无法常伴爹娘左右,希望爹娘不要为女儿担心,女儿亦会每日为爹娘祈福,身体泰康。
婉琴留。”
足足看了三遍,许婆婆才放下了信,再次伸手打开了画像。
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画像中人,沿着头发一直摸到了脸部轮廓。
“婉琴长大了,看起来是个大人模样了……”许婆婆吸吸鼻子,强忍着眼泪怕打湿画像,“不过还是一样好看。”
绿盏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赞成,“的确,许小娘子美貌实属罕见。”
“学功夫好,学功夫好……”
许婆婆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婉琴如果能像姑娘你一样,拥有一身高强的本事,那她一个人在外,我也不必再担惊受怕了。”
绿盏舔了舔嘴唇,悄悄攥紧了背在身后的手指:
“许婆婆你别担心,她的师父我也听说过,在江湖中名号响当当。许小娘子能被她收做徒弟,说明天资不差,学有所成后功夫肯定很厉害。”
“真的吗?”
许婆婆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下子年轻了数岁,老迈的脸庞上焕发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神采。
“真的!”
绿盏用力地点点头,煞有其事地说:
“不过那位女侠对徒弟的要求很严格,门下有个规矩:没有学成之前,不许回家。”
她顿了顿,略带歉意地望着许婆婆,却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所以许小娘子可能有段时间……有段时间不能回来看你了。”
只有同样知道内情的李莲花,明白此刻绿盏的愧疚和心虚。
“不用不用,让她好好学。我老婆子一个,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一定要跟着师父好好学。”
许婆婆连连摆手,一个劲地说没事。
她像天底下其他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爹娘一样,将自己的事情摆在了儿女前途之后。
“等回家了,我要好好和老爷说说,让他在地下多保佑婉琴。
对了姑娘,你说我是不是要多烧点纸钱给老爷?有钱好办事这一点,不知道在地下能不能继续管用……”
许婆婆喜滋滋地说着,眉间深刻的皱纹一瞬间舒展开。
绿盏克制不住地转身。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她没有办法……再在许婆婆面前伪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