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苗疆的路途遥远,越是离得近,人烟越是稀少;与之相对的,则是愈发高耸的密林和逐渐增多的野兽群。
幸好绿盏几人带的干粮足够多,也都有功夫在身,否则光是解决吃食这一项就成了问题。
所以她也对柘荣单独一人来到中原的经过格外好奇:
“你那时是偷偷溜出来的吧,那一路上是怎么解决温饱的?”
柘荣一开始不想说,他不是一个喜欢把挫折挂在嘴上的人,但架不住绿盏的眼神,只好尽可能轻描淡写地描述一番:
“我也不是冒冒然就直接偷溜出来的,好歹做了些准备。更何况习武之人,饿一两顿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事情当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十七八岁了,他还没有出过苗疆,平日里走动的范围仅仅局限在大襄苗寨及周边。
实话实说,一开始柘荣的确是豪情壮志,发誓要找到圣女,但壮志消退之后,涌上心头的却是害怕和迷惘。
有好几次,他都怀疑自己没有办法走到中原了。
“是吗?”绿盏平静地说,“不管如何,你能出来找我,我都会心怀感激的。”
她说完这一句后,没有继续纠结下去,自然地和噬刹婆聊起了其他话题。
但柘荣能感觉到,在她的心里,已经渐渐理解了他所说的那些东西——她思考和体悟到的,永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更多。
他的眼神,在绿盏和噬刹婆之间来回摆动。
如果,就只是如果……圣女顾忌的猜测成为现实……
“我不明白。”
柘荣喃喃自语,眼里是空落落的茫然。
“什么?”噬刹婆没有听清。
绿盏在他那失落的目光中抬起手,将垂落在胸前的长发撩到背后,颜色浅淡的唇边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
“没关系,少年时期都这样。不过,你记住,也没有什么一定要你明白的。”
说完,绿盏毫不避讳地转向噬刹婆,对她温和一笑。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劝导柘荣想开些。
毕竟一个十八岁,一个二十五岁,两个人的所思所想,不说是天与地的差别,树根与树顶的距离也是存在的。
噬刹婆盯着绿盏看了一会儿,没有看出什么,扭过头打趣道:
“柘荣,你的圣女在中原待得久了,不光是穿衣打扮,就连说话都像中原人,是不是?”
柘荣微微咬住了嘴唇,在察觉到不应该后又迅速放开。
噬刹婆不知道前因后果,就算她觉得绿盏话里有话,听不出来也是正常。
但他却明白,这话的真正含义是:
不论他是选择站在哪一边,又或者干脆置身事外,绿盏都不会责怪他。
这才是“本来就没有什么你非要明白的事情”这句话的正确解读。
圣女她真的是个温柔的人,即便这种温柔并不会体现在她的外表或者语气中。
柘荣的思绪因为这层感悟沸腾起来,嘴巴也像是有了自己想法般地动了起来:
“我相信,不论圣女在哪里,她的心都会念着苗疆!”
噬刹婆被他激烈的反应和笃定的语气一惊,旋即安抚地揉揉他的脑袋:
“这我当然知道,薇儿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她是什么性格我最了解了。”
她极富洞察力的目光探究地扫过绿盏的脸。
而绿盏却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感动地望着柘荣,眸光温顺而无害。
…………
“终于到了!”看到熟悉的寨门,柘荣几乎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不论中原遇到了多少人和事,只有苗疆才能勾起他心中最深的依赖和牵挂。
噬刹婆敲敲自己的肩膀,一副承受不住的模样:
“哎呦,回家了,我这把老骨头总算是能松散下来了。柘荣,我把薇儿交给你了,你带她好好转转?”
“好,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方才那快乐的余韵,仍在柘荣天真甜蜜的酒窝中流淌,他立马答应下来。
“行,那我先回去,这十几天也不知道神怒公那边怎么样了……”
噬刹婆一边说着,一边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绿盏翻身下马,看着柘荣拉着三人的马,将缰绳递给寨门口的一人,又和他们浅谈了几句。
“我和他们说了圣女你回来的消息,相信过不了半天时间,大家都会知道了。”柘荣回来,解释了一番。
绿盏不在意这些,她回来最大的目的,还是为了解惑。
“圣女,你之前住的屋子一直空着,也一直有人打扫,我带你过去。”
说到这里,柘荣压低了声音提醒:
“说不定故地重游,你可以尽快把其他记忆都找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到了噬刹婆和苗疆的其他人,柘荣不知不觉又把对绿盏的称呼改为了圣女。
绿盏有心想要阻止,但思来想去,还是随他去了。
不过就是一个称谓,比这重要的多的就是。
柘荣的这个提议,倒是对了绿盏的胃口。
她抬起眼,扫了眼威严而又诡谲的寨门,着重看了会儿高高挂着的“大襄苗寨”牌匾,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眼神。
“柘荣走吧,带我回旧宅好好瞧瞧。”绿盏的目光亮得惊人。
柘荣明显比之前开朗不少,平日里略显孤傲的脸上笑意不断,难掩野性的眸子也纯善起来。
而一路上,和他打招呼的人颇多,从态度上来看,苗寨众人对他应该是十分认可的。
绿盏十年前的住所,是在整个大襄苗寨的中央,紧靠着噬刹婆、神怒公和现任圣女浮光的宅院。
“圣女,我就住在你对面的屋子里,离得很近吧?”柘荣清甜一笑,恍若清风桃花。
绿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宅子上。
光从外观上,绿盏觉得只是尚可,但一走进去,她就心神恍惚起来。
她缓缓走过门口的武器架,上面少说陈列着七八把不同的武器,刀剑棍棒,各不相同。
“噌”得一声,绿盏拔出其中一把苗刀,即使数年不曾出鞘,依旧散发着森森寒光。
她将刀放回原位,留意到武器架的最上方还是空缺的,观其底座的长度和大小,莫不是……
绿盏福至心灵,把莲花杖放在了底座上,两者顿时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缝隙。
看着这仿佛天衣无缝的场面,她才终于有了实感:
此处,便是过去的她成长、生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