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几人刚走了两步,便听到客栈外传来一个脚步声。
步履沉稳而踏实,是个练家子。
李莲花三人在空中交换了个默契的眼神,分别闪躲到了大门两边。
肖紫衿望着挤在另一面的李莲花和方多病,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毛。
他竟然情愿和一个毛头小子待在一起!
难道自己还没有方多病可靠?
肖紫衿心中暗暗憋了一口气。
李莲花到底是年纪大了,有眼不识金镶玉,连谁的武功高都分不清楚。
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就在他踏进客栈的那一刹那,肖紫衿提起破军,方多病扬起尔雅,双双困住了来人。
“说!你是谁,来这里所为何事?”
肖紫衿抬高了音量,义正言辞地问。
没想到下一瞬,方多病直接放下了尔雅剑,惊喜而准确地喊出了来人的名字:
“陆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原来,来人正是李莲花和方多病在女宅中结识的酒痴——陆剑池。
陆剑池是武当白木道人的二弟子,一手武当剑法不说是炉火纯青,也算得上高手之列。
不过江湖中最为出名的,还是他对酒的痴迷。
陆剑池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刚刚踏进来就被两柄剑挟持,好在只是一场误会。
他拱了拱手,向三人逐一问好:
“李兄、方兄。这位想必便是肖紫衿肖大侠吧。”
肖紫衿矜持着点点头。
李莲花探出头,望了望客栈外空无一人的场景,语气好奇:
“这石寿村地处偏僻,陆兄为何会来到此处?”
“实不相瞒,自从女宅一别后,我便一直在这附近。”
陆剑池性格洒脱,自觉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全盘告知道:
“三年前,我与昆仑派挚友金有道,相约在附近的八荒混元湖比试,可是他始终没有来。我去昆仑派打听,他的师门说他也没有回去过。
此后,我就一直在各地寻找他的踪迹 ,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此处看看。奈何,这三年下来,我还是不知金兄的下落。”
“金有道,就是那位乾坤如意手?”
说起江湖中的奇人异事,肖紫衿如数家珍:
“听说他少年时双手不幸折断,后来经过名医救治,不但痊愈而且如同无骨一般转折自如,所以才有了乾坤如意手的外号。”
“不错,”陆剑池态度坚决,“过去我与金兄比武,不管天气和近况如何,他都如约而至。我相信他不是失约之人,也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他!”
李莲花目光柔和,笑着安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上天也会被陆兄这一番赤诚之心打动,助你早日找到金兄。”
陆剑池有些羞赧,“李兄谬赞,我不过是依心而为罢了。”
“好一个依心而为……”李莲花一愣,旋即柔声道,“能够有你这么个挚友,金兄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面对他的夸奖,陆剑池不好意思地揉揉后脑勺。
李莲花说得轻快,肖紫衿却浑身一僵。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在怪自己当年没有继续找下去吗?
当时四顾门元气大伤,分崩离析,不少门人都闹着要离开。
肖紫衿一面要安抚门人,派发遣送费并安置他们,另一面乔婉娩心神大乱,几次跳海,他还要关注其安危,实在是分身乏术。
等到四顾门解散,只剩下了一个百川院后,肖紫衿才算是腾出手来。
他陪着乔婉娩在东海边寻了好几年,担忧了好几年,日日夜夜期盼着自己的小兄弟平安归来,谁也不能说他没有出力。
但随着乔婉娩逐渐依赖他,肖紫衿的内心中开始产生一种阴暗的想法:
如果李相夷回不来,那么、那么阿娩是不是就能属于他了?
这个想法卑鄙至极,卑鄙到肖紫衿自己都没有办法容忍,他只能拼命克制。
不过他忘了一件事情,没有被满足的欲望不会被轻易忘却,只会在反复压制中愈演愈烈。
“李莲花……”问题不知不觉从肖紫衿的口中滑出,“你恨不恨我?”
李莲花看烛火看得正高兴——他很喜欢看到火苗呼呼跳跃的生动模样,突然听到这个问题,不由一呆。
“不恨。”他相当坦诚。
肖紫衿却没有放松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烛光倒映的关系,眼中反而升腾起愤怒的火焰:
“不恨我?你怎么可以不恨我?!我差点和阿娩成了亲,我又逼你一定要替她解毒……我做了这么多,你怎么可以不恨我?!”
肖紫衿气得发抖,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
幸好他理智尚存,没有用上内力,但饶是如此,桌面也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掌印。
“哎……”
肖紫衿听到李莲花发出了一声叹息,然后他慢慢站起身,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紫衿,我说不恨你是实话,因为恨一个人是很累的事情。我这个人那么懒,又怎么会做不划算的买卖呢?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你不是李莲花,又怎么知道李莲花现在有多么快活?”
李莲花真的没有说谎,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平静得很舒服,也觉得命运对他不算是太坏。
如今,他有了一座能够任意移动的小楼,有了互相照顾、彼此珍惜的爱人,还有狐狸精。
天下之大,皆可以去。
生命中的一切,都变得热气腾腾起来。
李相夷跌宕起伏的十八年,最后以李莲花的隐于人世收场,又有何不好?
肖紫衿看到李莲花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 一个温暖柔和的笑容。
他曾经对这个人有过赤诚的钦佩、虔诚的担忧,也曾经对这个人有过咬牙切齿的嫉恨和期盼不再归来的诅咒……
可如今,这个人却一点都不恨他。
肖紫衿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方多病看着他惨淡而又阴沉的面容,小声嘀咕:
“李莲花,你都说不恨他了,他怎么还这副样子?”
李莲花语气很淡,带着点无奈,“这世间的事情,谁又能说自己都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