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他为什么无缘无故画地为牢十年,还以为是他对你格外情深义重,没想到却是因为心虚和羞愧!”
肖紫衿又惊又怒,说话的语气比平日更加刻薄。
“还有既然你平安从东海回来了,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
李莲花叹了一口气。
这个问题可把他难住了。
说?
向谁说?
又说什么?
李莲花浅淡一笑,柔声道: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一向都不喜欢麻烦别人。”
“别人?你我之间的交情,你管我叫别人?李相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凭什么不告诉我?!”
肖紫衿仰头大笑起来,眼中泛起一阵愤恨的烈焰,身子难以控制地摇晃了两下。
但很快,那股烈焰悄无声息地熄灭在悔恨的苦海之中:
“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一辈子兄弟的吗?”
说到最后的兄弟二字,肖紫衿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是了,难怪他不愿意说。
他这位二哥……是如何对待这位小弟的?
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究竟做了什么?!
忽然,肖紫衿脚下一个发软,竟然直直地跪了下来,膝盖咚得一声磕在地面上,让人听得都疼。
他想到了当年东海大战结束之后,自己第一个赞成解散四顾门的提议。
那时候李相夷在做什么,是不是正在东海苦苦挣扎?
若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跟了上来,他会不会一辈子都不知道中毒的事?
肖紫衿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又好像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望着蹲在地上痛哭的肖紫衿,李莲花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现在这般浓重的的悲哀了。
人和人的际遇或许就是这样,只能同路,不能同归。
就像春山不会长青,日夜更转轮替。
每个人都自有轮回。
好在,他从不强求。
李莲花柔和地笑了起来,轻轻地把手放在了肖紫衿的肩头:
“二哥……”
肖紫衿身子一抖。
自从建立了四顾门,他便一直以门主来称呼李莲花;与之相对的,李莲花则直接唤他的名。
这句二哥,已是横亘了十多年时光后,终于再一次唤出的称呼。
“时移世易,我现在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你不必为我感到难过。花间煮酒,林间烹茶,多快活呀。
有时间呢,我就陪着绿盏四处逛逛,和方小宝比划两下,再逗逗狐狸精,这样的生活岂不是更逍遥自在?
哦对了,你还没见过狐狸精呢。它是我养的一条大黄狗,现在正在云隐山上,等以后有机会,再带给你看看……”
肖紫衿怔怔地看着李莲花。
在他的认知里,这绝对不会是李相夷会说的话。
那李相夷会说什么呢?
“二哥,我发现了华北十三虎的踪迹,他们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实在是令人不齿,我们一起去剿灭他们吧。”
“二哥,你起手姿势太硬,手腕偏低,所以导致这一招没办法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你看,像我这样,是不是就顺畅多了?”
“二哥,绍川出了一群水贼, 抢了当地百姓不少钱银和粮食,你要不要一起去?”
“二哥……”
时间似乎悄无声息地露出了一条裂缝,让肖紫衿得以窥见那些过往——那些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过往。
他们曾经有过真正的友谊,只不过这些随着两人渐行渐远、随着自己的妒忌、随着自己爱上阿娩,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肖紫衿想过,若是李相夷回来,他一定要尽早杀了对方。
因为他明白李相夷的个性,从来不会宽恕任何人,自己和阿娩在一起,对他而言是双重背叛,绝对不可能放过他们俩。
可谁知……
这个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百川院,在看到的第一眼,肖紫衿就认出他了。
阿娩不说,他也不问。
大家都揣着明白当糊涂,多好。
可是大婚那天,阿娩的意外中毒,还是让所有装饰过的假象全部撕裂。
紧接着,肖紫衿犯下了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如果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让李莲花动用扬州慢,而是选择相信绿盏的丹药。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就在肖紫衿发愣之时,李莲花忽然轻咳着开口:
“方小宝,你那两千下挥剑完成了吗?”
方多病在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
“嘿嘿,我已经完成了一半。只不过看看时间,要准备饭菜了,所以过来问问你想吃什么?”
“难得方大少爷要亲自下厨,”李莲花露出一副感兴趣的表情,“把你拿手菜都炒一份吧。”
“本少爷的拿手菜可有十几道之多,你吃得掉吗?”方多病翻翻眼睛,犹豫一下又看向肖紫衿,“那什么,你没有什么忌口的吧?”
肖紫衿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直到方多病不耐烦了,才胡乱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似乎是一个示好信号。
问完之后,方多病自觉已经给了肖紫衿台阶下,立刻毫不客气地吩咐:
“李莲花身体还没好,我做饭的时候,你多看着他点。”
说完,他也不看肖紫衿什么反应,径直走到了厨房那一片区域,自顾自地忙活起来。
“小宝性格就是这样。”李莲花无奈,“你可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他能对方多病做什么?
肖紫衿张了张嘴,回话却堵在了喉咙口。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
李相夷的光芒,好像那种人人都能沾到的阳光,带着绝对的平等意识。
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被照耀到的人。
肖紫衿以为自己不会再哭。
但他还是在李莲花诧异的目光中,深深地将面埋入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