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佳涵早早地就赚了六十元毛利,蛮开心。
斜支着脑袋望着这边的孙文昊,这家伙长得周吴郑王的,一遇到漂亮女顾客就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十分滑稽。
华灯初上时,那边的老头老太太们也开始活跃了起来。
原本这边除了他们几家卖杂货的,就是那边几个餐车在卖小吃。
这个小广场是一个小商业体的附属,不过这个位置并不在江海市的核心区,周边的住户也大多是中低收入人群。
商业体的地产开发商因为资金链断裂跑路了,虽然建筑主体、外墙装饰和休闲小广场都已经建设完毕。
不过没有最终验收,所以仍旧处于烂尾状态,只是那些铺面堪堪能用。
跑路的开发商委托了几个这一片的中介,曾经尝试过把铺面租出去以回笼一些现金流。
但一是因为开发商自己泥菩萨过河,所以吃相难看,二是因为铺面经济纠纷复杂,所以最先开起来的几个店很快也倒闭了。
这个心悦广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心塞广场’,只有一个装样子的二手滑滑梯偶尔能吸引几个带孙儿的无聊老人。
直到有一个地摊游商发现周围的上班族会选择这个破落萧条的商业体作为通向地铁站的一条捷径,由是,他开始在这里卖一些上班族常用的杂货。
慢慢有了第二家,第三家……
再慢慢的,就来了卖小吃的餐车……
再慢慢地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有广场舞的大妈,有拉二胡的大爷,有奔跑的孩子们,还有露天K歌的夕阳红……
生活从来不会因为一个钢筋水泥的商业体的破落而停下他的脚步,只要双手还在,只要希望幸福生活的愿望还在,生活的气息可以在任何地方升起。
程佳涵在这夜色的迷离灯光中不知觉地露出痴痴的笑容……
看了一会儿对面孙老板的滑稽样之后,就拿出手机来给家里爸爸发消息——
“老汉儿,敏敏月考上211线了。”
程佳涵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这个点,爸爸肯定是坐在侧屋的饭桌上,面前放着一盘蒜苗炒腊肉,一杯白酒和一碟花生米,在那儿一边看电视一边喝。
腊肉自然是上年自己熏的。
她们那个地方叫程家湾,大半人家都姓程,都沾亲带故。
不过却是有远近亲疏之分。
小的时候做腊肉,是一大家子人天不亮就起来杀猪。
现在不让农家散养猪了,但问题不大。
挑一个好日子,大伯开着他那用了十几年的微型小货车,天不亮就去屠宰场门口蹲一头现杀的白猪便是。
几个人拉回来,然后一大家子老老少少忙活一整天,把猪分了。
在冬天的暖阳下,把五花肉切成小碎块,拌上辣椒、花椒、胡椒、酱油、盐等。
搅拌均匀,腌出诱人的香气之后,再慢慢塞进肠衣里,塞好一截用细棉线打一个结,同时还要用缝衣针在香肠身上戳几个洞,把里面多余的空气放出来。
而做腊肉火腿的原料,光溜溜的猪肉排骨和猪蹄就平躺在木板上,抹盐腌制。
香肠灌好之后要挂起来风干滴油,腊肉也要腌制七天,让数九寒天的刀刮风吹个七天。
最后才放到熏肉房里,用铁钩挂在木架子上。
在正下方放一个火盆,烧起木炭来,炭火上面铺着烧光的灰,以免生出明火来。
再在上面盖上干橘子皮,最上面则是大人们上山弄来的新鲜柏树枝和松树枝。
这个时候,小房子里就会浓烟滚滚,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但那烟气里又会带着树枝的木香,混着香料和猪油的气息……
然后人从熏肉房里出来,把门封死,第一次熏要一整天,以后就一直留在熏肉房里挂着,有柴火的时候再顺便熏熏。
等到了个把月之后,就能拿出来吃了。
香肠切出来膘肥肉满的,腊肉也是,红润润的,稍稍一炒就泛起油光,熏过的五花猪大肥再炒一炒,一口下去满嘴滋油,但却一点儿也不腻人。
有时候,爆炒的带皮猪肉吃着还有一点焦香味。
这样的美味,爸妈在老家隔一阵就吃一次,冬天熏好了下一年吃,一吃就是一年,来年的冬天再熏。
这也是生活的美味,和厨艺仿佛也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一年年地过着,姐妹两个就慢慢长大。
生妹妹的时候,爸妈本来是希望招弟的,但生出来是个女孩儿,爸妈也没有伤心。
那时候程佳涵几岁,她就看见爸爸抱着佳敏说,“不是男子汉,不能干活下力,那老幺你就只能发狠读书咯,将来也顶半边天。”
这话让深深地印在了程佳涵的心里,当然佳敏读书在她们那边也算厉害,所以后来她想办法把佳敏弄到了江海市来读高中,这样上一个好大学的概率要大一些……
至于爸爸喝的酒嘛,同一个生产队杨叔叔那儿打的。
老杨是外姓人家,怎么搬去程家湾的,老一辈在的时候,据说杨家人以前读书,是教书先生,这样搬去程家湾的。
不过这都是很远的事情了。
杨叔叔在半山腰上开烧酒坊烤酒,收玉米红薯之类的来烤酒,除了供应全村以外,还卖给城里的散酒铺子。
常有城里的散酒商人开着豪车绕着那七拐八拐的山路找到那四间平房组成的烤酒坊。
老杨叔叔卖给他们七块钱一斤,据说在城里卖十五块到二十块的样子。
他们说杨叔叔家的酒不回苦,杨叔叔就会笑答,“我掐酒尾子掐得重。”
爸爸说老杨一家人烤酒挣了不少钱。
但是每次程佳涵回去,上杨叔叔那儿打酒的时候,杨叔叔的老婆朱大妈总是穿着个脏兮兮的罩衣,带着两个同样脏兮兮的袖套
杨叔叔脸上则永远带着两片红晕。
他养的老黄永远百无聊赖地趴在院子门口一会儿看东,一会儿看西。
他们家的四间砖瓦平房也从来没变过。
他儿子是村里第四个大学生,特别聪明,成绩很好,所以高考之后上交国家了。
程佳涵去年回去打酒,老杨就问她,“你们敏敏成绩怎么样了?”
程佳涵说,“哎呀,凑合凑合,反正上交国家是不大可能了。”
老杨一边给她装酒一边说,“那你们姐妹俩混大城市也凶哦,优秀。”
……
回忆的迷离之中,程佳涵的手机响了,是爸爸回过来的消息,拍了一张照,果然是蒜苗炒腊肉配一小杯白酒,旁边是一碟花生米。
爸爸回复说,“老幺可以哦。争取成为程家湾第五个大学生。”
程佳涵笑了笑,“老幺那个成绩,上大学肯定是稳的,就看能不能稳上211,冲一冲985。”
“缺不缺钱?”
“不缺,现在化肥价格怎么样?咱家爱媛也该套袋了吧?纸袋贵吗?”
(爱媛,一种柑橘,又叫果冻橙)
“不贵,附近开了一家果袋厂,价钱便宜多了。”爸爸又发,“我明天让你妈上镇上去给你寄点腊肉香肠来,老幺肯定天天吃不饱。”
“这你都知道,老幺那饭量,简直无底洞。”
程佳涵虽然嘴硬不说自己,但是一想到油满烟香的腊肉片和香肠片,嘴里的哈喇子已经控制不住了,不住地往肚子里咽。
爸爸回,“我的女儿我不清楚吗?还有你,从小到大都馋香肠和腊肉。”
在老爹面前程佳涵仍然嘴硬无比,“行吧行吧,你吃饱喝足早点休息,我再守一会儿摊子也回去了。”
“行。把老幺照顾好。”
“废话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