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娉婷说话倒是算数,这边夏鱼还没下桌,那边她就把菜谱都发来了。
也是和杨师傅的菜谱一个样子,手写的,火候、用料、配比这些都是常规的。
没有‘少许、若干、适量’这样的字眼,轻轻楚楚地写着豆腐多少克,盐多少克,水淀粉多少克,鱼是多大的鱼,油温要到几成等等……
而且烹制过程中的一些机巧心思都是写明了的,例如如何取豆腐,文思豆腐怎么下刀,手怎么去扶住,等等。
【烹饪无定式,但基本功是一切的基础,只有把食材的大小外形处理好了才能说其他。】
【至于勾芡配比,虽然精确计量可以稳定质量,但过于精确,则不容易产生神来之笔。】
【不管怎么样,好看和好吃才是最终的目的。】
……
当真是杨师傅的徒弟,心得也在菜谱上写着呢。
夏鱼认认真真看完,眼前这一桌菜就出现在了数据库里。
一边看着小婷的菜谱,一边小口细品眼前的三样豆腐菜,吃着豆腐羹里那鸡汤调制出来厚薄合适的芡汁,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牟娉婷很快又发消息来,“夏哥,我看你也不比我大多少,我就喊你一声哥吧。喊夏师傅多生分,手抄菜谱给你了,改天我来你摊子上找你噢。顺便也去看看我孙哥,怪想他的。”
“心悦广场五点出摊,你来找我就是。原来你也认识孙老板。”
小婷回他,“一个师傅的徒弟嘛。不聊了哈,今儿地铁有点挤……”
“再见。”
……
几个菜的份量有点多,不过夏鱼最后确实一点没有浪费,连松鼠鳜鱼盘底的那一层亮红酸甜的汤汁,他也倒进饭碗里,拌着粒粒分明的白润珍珠米饭一起吃了。
这小婷年纪不大,做出来的菜之美味,简直令人咋舌。
真是一顿无比满足的午饭。
杨师傅倒是很会掐时间,正当夏鱼隐蔽砸吧着嘴,揉着肚皮的时候,他倒发消息来问,“鱼师傅,吃好了?”
夏鱼一笑,立刻拍了一张饭后场面的照片发给他。
杨师傅很快回复,“哈哈哈,鱼师傅可以。我在这里上班那么久,见过无数饕餮客,山珍海味啥都吃,不过却总要剩一桌残羹冷炙。你这个,这盘子我看都不用洗了。”
“毕竟,太好吃了。”
“小婷的手艺不错吧?”
夏鱼回,“确实不错。”
杨师傅是个懂徒弟的,立刻又问,“那她有没有说请你吃辣椒炒辣椒?”
“有啊,”夏鱼回复道,“我们还交流了一番,她对醋溜小青椒似乎也有几分兴趣。”
“这个小炸弹……”
“风风火火挺好玩儿的。还有就是感谢杨师傅的款待,虽然我总觉得怪怪的。”
“觉得你在这儿知名度很高,所以奇怪是吧?不用多想,要对自己有信心。”
夏鱼坐在落地窗边上愣了一下子。
这杨师傅平时一副老顽童样,关键时刻还是看得出来自己有点信心不足。
确实,他回想了一下,从第一天摆摊到现在,真是这么一个心路历程,从最开始的有点小期待小紧张,到现在的逐渐轻车熟路。
好像是经历了一遍重新认识自己的过程。
杨师傅又说,“各种菜系,鱼师傅如果想学,其实就是临门一脚的事,稍微看看就会了。”
“谢谢杨师傅鼓励,今天又学会了几样高级菜式。小婷发菜谱那真是随性,说发就发,一点儿也不藏着掖着。”
“没有什么必要藏着掖着,菜谱是死的,人是活的。古往今来,多少无上美味就因为师傅藏着掖着,然后就失传了。”
“你倒是也看得开,反正别人也不一定学得会,阿铁就说他教你钓鱼,你怎么都学不会。”
夏鱼收拾东西准备撤退了,刚站起来,杨师傅就又回了一条,“小铁子欺人太甚!找个时间,我要跟他决斗!不说了,这边还有一桌豆腐宴要准备。”
“哈哈哈哈……好好好,回头再聊。”
夏鱼出了餐厅,在公园似的北湖饭店里转了一圈,才溜达到自己的车边上。
发动车子准备离开时,倒是注意到旁边那辆白色的两门轿跑,国产品牌里的高端货,不很贵,但也不便宜。
有点眼熟,好像跟小区里旁边车位那邻居的车有点像。
……
为了请动季帆云,白金也是花了不少心思。
人家是歌坛大姐大,时尚圈的重量级人物,如果能让她点头签下代言合同,那对她自己的品牌公司而言会有极大的助益。
董事会那帮人是绝对不肯轻易放手的,当年爷爷困难,这帮人趁虚而入,现在捏着这只下金蛋的母鸡,更吃准了她白金会对公司呕心沥血,那当然是不可能让利的。
让人把吃进肚里去的钱吐出来,那是比剐肉都让他难受。
她自己威望是有,也连签了好几个战略大单,但关键的问题是,公司有不少生产性资产,现在业绩也可以,这些资产的估价就高。
还有那几个轻时尚品牌的价值都不低。
所以直接另起炉灶也不现实,只能想办法自己另做一个来对冲,增加自己手里的筹码才行。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大多数时候都是直接上桌掰手腕,谁力气大谁赢。
这次季帆云来江海市开演唱会,她的经纪团队先过来,所以这个下午白金得先带着助理给天后的经纪人接风洗尘,好拉近关系。
李春媛还是稳妥,一顿饭安排得令人满意。
傍晚时分,白金和李春媛把客人送进了酒店客房电梯,两个人才松了一口气,慢慢朝地面停车场走去。
李春媛一边走,一边捶自己的肩颈,一边说,“这一下午,累炸了,又是接人,又是做洽谈纪要,又是忙里忙外安排晚饭的,真想把这高跟鞋扔了。”
白金笑哈哈,“你倒是扔了啊,又想美,又嫌高跟鞋累。”
李春媛这才在秋夜窸窸窣窣的虫鸣之中听见白总脚下的哒哒声,“哎,不扔,这鞋可贵了。”
白金半低着头挑着嘴角微笑,没有说话,应该是在想和季帆云的那顿饭。
李春媛因而问道,“酒店杨师傅那边,什么时候约?”
“季帆云还要过一阵才来,”白金说,“就这几天吧,周末也可以。”
李春媛问,“如果那个杨师傅搞不定,或者他不愿意做怎么办?”
白金一时没说话,两个人只是哒哒地在酒店的石板路上走着,周围只点缀着几盏矮小而昏暗的庭院灯,显得很寂静。
片刻之后她才开口,“事在人为。天后的代言,多少公司盯着呢,至少咱们有机会。”
李春媛笑了,“我发现白总和董事会那帮人还是有共同点。”
“那是当然。”白金也笑道,“咬上肉就不撒口,为了赚钱无所不用其极。”
李春媛撇撇嘴,替她不平,“你赚的钱又没进你荷包。”
在昏暗的庭院灯下,李春媛发现白总忽然笑得像个孩子,“但是计入公司盈余公积了呀。”
“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式儿的老板,”李春媛也笑道,“合着你的爱好就是赚钱是吧?”
“那是当然,”白金说,“画画、美食、赚钱,生平三大爱好!”
“那没见你花多少。”
“可以了,”白金说,“我在别人眼里,都是生在罗马的人了,还想怎么样?”
她又没说话了,两人很快走到她的车边上。
刚才陪客的时候白金又喝了些酒,于是又只能是李助理开车。
两人坐上车,白金就把手套箱里塑料袋子装的平底布鞋递给她。
“我自己带得有。”李助理笑着从自己的挎包里也摸出来一双开车专用的布鞋,很快换上。
“嗯,习惯不错。”
车很快进了地库,这天倒是早,炒饭弟的车位上空空如也,还没有回来。
白金和李春媛道别之后一个人回家。
简单洗漱之后,只开了起居室一盏落地灯。
光线不亮,屋里的氛围,像点着烛台似的昏暗与静谧。
白金靠在灯边的躺椅上,平静、放松而孤独。
她什么都没有做,望着天花板回想着晚饭时酱油滚豆腐的滋味。
软滑、平淡、咸鲜、清香。
没有什么复杂的调味和复杂的烹饪,也不像开水白菜那样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机巧众多、于不起眼处极尽奢华之能事。
酱油豆腐实在是没有什么心眼的一道菜。
上好的黄豆磨成豆浆,用石膏点成嫩豆腐,去皮切成小方块,用清水煮熟,淋上清淡些的酱油,洒上葱就好了。
那是岁月里的平和味道,如果是在冬天,温热的豆腐蘸上一点酱油,顺着食道滑到肚子里去,热气氤氲的白汤,则能驱散严冬的寒意。
爷爷说做人应该活得自在些。
像酱油豆腐那样?简单,平淡,带着一点点滋味,就算是自在吗?
她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清楚,竟然在舒适的温度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