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鱼想起以前,似乎没有什么称得上兄弟的朋友。
毕竟从小到大都是被‘夏胖子’,‘夏小胖’这样的称谓喊大的。
没人跟他称兄道弟过。
有时候人生确实比较靠运气,运气好了,一路都是好兄弟好朋友。
运气不好,总能遇到几个人面猪心的家伙,比如辞职那天,坐他旁边那个同事,天天丧,但从不离职,听到张平抱怨了几句,隔天就把话传到陈经理那儿去。
辞职那天,还故意大喊一声‘夏胖子你不干啦?’
生怕他辞不了职。
比如大学的时候那位睡在上铺的‘兄弟’,夏鱼给他写评价意见,写的是——‘人好,团结同学,开朗大方组织能力强,口才好,爱学习。’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从团支书那里看到了‘兄弟’给自己写的评价意见,写的是——‘沉迷游戏,好吃懒做,学习很水,不务正业,自私自利。’
前面那一溜,夏鱼还本着君子每日三省吾身的原则,好像是可以改进一下,最后那个自私自利是什么意思?
借钱给他买蒂凡尼送四班的女生,爸爸来看自己的时候带的真空包装鸭掌请大家啃,月底全寝室没钱了,夏鱼帮大家刷饭卡……
他管这叫自私自利?
夏鱼想不通,后来爸爸不放心,又亲自坐高铁来了一趟,跟他说,“大学嘛,你爸我没读过,你妈读的是大专,大概差不多吧。我们也会上网看的,也问过你表姐你堂哥的,小社会,你提前适应一下。”
“适应什么?”
爸爸说,“社会上人面猪心的家伙那可就多了,个个你都委屈,你委屈得过来?你们最近是不是在评选什么?”
“好像是在评选什么优秀学生来着。”
爸爸说,“那不就得了,投机钻营就是这样的,明明你没有心思,别人还是用最大的恶意来对待你,这就叫人心隔肚皮。”
当时爸爸说到这儿忽然笑起来,“小东西你这么憨,你都能发现他是这种人,可见演技有多烂,就这还没有自知之明呐。”
“那我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你就别想了,”爸爸说,“这世上让人想不通的事情就多了,走走走,陪你打一会儿篮球,这事就过了,你都二十了,别纠结这些小事。”
夏鱼记得小时候爸爸能扣篮,现在跳不起来了,只能凭着体重和身高打球了,但是他打勾手还是很准。
在很多人眼里,他不算是一个成功的爸爸,但在夏鱼自己心里,他是一个好父亲,别人艳羡不来的那种。
孙哥的小屋子里也是安安静静,过了一会儿,孙文昊用左手从兜里把手机摸了出来。
“鱼总,你这啃鸭掌技术还挺实用。”
他说着,把手机放到桌上,随便选了个足球集锦视频就开始看,看到那种竭尽全力全场奔袭,并且完完全全是咬着牙拼尽全力才拼出机会完成解围或者进球的集锦时,他都会点一个赞。
挺好一个人。
临走时,孙文昊又问夏鱼,“说真的,鱼总,我这卤水,你要是有空,能不能给点意见?”
“那我回去想一想。”
“你回去路上慢点噢。”
“放心。”
夏鱼临走,又问了一嘴,“你打算去哪卖现捞?”
孙文昊说,“去更大的夜市口岸试试,虽然要交摊位费。”
“祝你成功。”
“借你吉言。”
回去的路上,夏鱼又想起程佳涵那烫了短发的瘦高样子来。
不知不觉又脑补起她和孙哥站一起的样子。
孙哥人长得周正,袜子姐呢,看着就精明。
夏鱼想,这cp挺好磕的。不知不觉在秋夜里露出姨爹笑,心里又多了几分快活。
……
爷爷的小白喵又发了一条动态。
【我在一条破败的青砖小巷的深处发现了一家面馆,老爷爷老太太都七十多了。他们卖的是仔姜鸭子面,十块钱一碗,仔姜的鲜辣真是很醒脑。好久没更新了,画一幅小巷吧。不知怎的,在这个巷子里就想到了潘先生笔下的那些水彩,附一张潘先生的《塔》,那是我难企及的高度呀。白喵吃面啦。】
配图三张,中间是仔姜鸭子面的照片。泛着油滑的糖色汤汁浸润着粗面条,几片红椒和嫩生姜躺在碗中。
几块鸭肉摆在面的最上面,葱绿和葱白则是这一幅深色绘卷的撞色点缀。
左边是博主画的水彩,或许水彩比照片更显旧吧,一条狭窄但宁静的小巷,墙角还生着青苔,野草又从水泥缝隙里钻出来,一个小桌子就在杂草旁边,桌边吃面的少女,黑发,白衣,小红裙,而电线则在小巷子的上空胡乱飞扬。
博主是个真有实力的画家,想来应该是很快的速度就画了这么一幅写生。
而右边,则是博主提到的潘先生的《塔》。一幅辽远的乡村绘卷,云海的下面,宁静村庄的背后,起伏的丘陵上一座白塔挺立。
好久没更新了,一来就是大作。
夏鱼把两张画都放大了看了半天,品鉴那是万万不会的,只能在心里说一声,哇,好看!
然后兀自笑着给博主默默点了一个赞。
【失踪人口回归!】
【仔姜鸭子面啊!又鲜又辣的,但是真的好吃。】
【忽然想起读书时候了,白喵姐,也是一样的小巷,只是面不一样,我们那是豌杂面。晚自习完了吃一碗,再回家写作业。】
【同款小巷。】
【同款小巷+1,只是毕业已经十年了。】
【潘先生那个《塔》是真的美。】
【他还有很多作品啦,但都是充满了勃勃生机的。年纪大了,看不得这个,咱小学课本就是这种画风。】
在一片认认真真其乐融融的互动中,夏鱼却看见了一个显眼包。
【一个个的饭都吃不饱,在这谈艺术。我燕京三套房,名下一个公司,我没听说过这玩意又怎么样?】
好家伙,夏鱼看了直呼好家伙……这不是传说中的砸场子吗?
那一楼下面已经一堆楼中楼了,那家伙跟人杠也没有其他论据,就一句话——我燕京三套房,你们是渣渣。
夏鱼想了想,最后决定回复他,“富哥V我50看看实力?”
那家伙马上就杠了回来。
夏鱼也只有一句话,“我不懂那些,富哥V我50看看实力嘛。”
【哈哈哈哈,笑死了,燕京三套房,V不起人家五十块。】
……
夏鱼连续换了十六种姿势表达同一个意思——富哥V我50看看实力。
最后,富哥败给了皮厚的夏鱼,默默撤退了。
留下了一个高达八十层的,满是乐子的楼中楼。
那边白金在机场休息室远程处理完公司的工作,休息时看到了这层楼。
发现‘一条近视的鱼’跟这个家伙撒泼撒了十六层,看得她自己忍俊不禁。
这咸鱼弟弟原来在网上是这番嘴脸。
又点开那杠精的主页,那人还留了商务合作的联系方式。
白金叹了一声,谨言慎行,狡兔三窟都不会,就这还做生意……
她想了想,还是冒了个泡,给‘一条近视的鱼’回复,“你私信我收款码,我有实力,V你50。”
夏鱼并不知道博主就是白金。
一看有乐子,屁颠屁颠地就给人家私信了自己的收款码,片刻之后,手机就响了——支付宝到账,50元。
这博主能处啊!这是真有实力!
立马截图发评论,“看看,还是白喵姐有实力。”
【哎哎,那个富哥呢?富哥快出来展示你的实力了。】
有人有样学样,【白喵姐,我也好穷啊,求白喵姐V我50拯救我于水火……】
爷爷的小白喵:【君子固穷……你是君子,知道吗。】
【哈哈哈哈哈……】
白金不会在评论区多纠缠,逗了一下别人,自己快乐一下,赶紧就关了平板,撤了。
这个小城的情况并不是很好,那个商圈坑有点大,只是当地的居民和附近的村民自发组织起来在已经建成的部分凑了一个小市集。
她实地看了,认定这个坑不能轻易踩,谈了一天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因此下午自己出来逛了逛。
一碗藏在深巷中的仔姜鸭子面却成了此行的最大收获。
面是很好的食物。
面汤总是带着淡淡的麦香味,虽然没有米汤那么醇厚,但却别有一番清淡滋味。
传统手艺做面条不容易,揉面、和面、醒面、切面都不是轻松事情。
但现在挺好的了,有专门的面店在卖鲜面,超市里也有便宜又好吃的机制面条。
只要家里有剩菜,一把面煮了,把剩菜加进去,就很神奇地成了一碗美食。
讲究的面条,大部分在汤汁上面下了很多功夫,骨汤、鸡汤、鸭汤高汤乃至鱼汤犹如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样。
之后又是浇头,一碗面叫什么名字,在很多地方完全取决于最后上的是什么浇头。
比如这个小巷中的老面馆。
奶奶一手仔姜烧鸭的技术朴实无华,但又好吃无比。
泡椒的酸辣和仔姜的鲜辣早已入了味。
鸭子很好,骨头挺硬的,鸭肉软而不柴,轻轻一口就从骨头上脱了下来。
老太太用的显然是散养鸭子,越烧越香,但因为面很便宜的缘故,一碗面里就没有多少鸭子肉了。
白金不过瘾,单要了一份鸭子,花了八块钱。
陈旧的瓷碗盛上嫩黄又有韧劲的粗面条,加上一点淡香的白色面汤,再把烧鸭子酸辣鲜香的汁水淋下去……
老爷爷端着那热气腾腾的面走到她面前来放下,“小女子,外地人哦?可以哦,能找到我们这里来,你吃嘛,好吃的。”
白金昂头一笑道,“谢谢大叔。”
嘴是真甜,差五十年的岁数喊人家大叔。
老太太说他们的面是无碱面,巷口那家鲜面店长期供的,放心吃,吃了不烧心。
这下白金更受不住了。
面碗放在桌上,单手捋了一下头发就吸溜起来。
面条又韧又滑,嚼得她牙龈都舒适无比。
这几天吃得太好了,可能又因为头天晚上喝酒喝急了的缘故,她又有一些烧心。
中午人家招待,又是一桌子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
自打留了这点后遗症之后,吃那些精心烹制的食物吃多了,就容易烧心。
胃里就像有一团火一样往心口涌。
以前的讲究人家会说这就是心火旺,需要败败火,就喝粥,吃清淡的。
她忍受了几次胃镜检查的痛苦之后,医生跟她说,“没事,一点点胃炎而已。少吃淀粉,少吃过于精细的食物,不要碰碱就行。”
她自然是听医生的话的,就是有时候身不由己,那就只能把随身携带的拉唑掏出来了。
烧心就是胃酸上涌,精细的食物容易刺激胃酸分泌,胃酸多了烧灼食道,而胃和心又共用一条神经通路,所以会觉得烧心……
老太太一说是无碱面,白金就来了劲。
大口大口吃下去,泡椒和仔姜的辣味随着汤水一路暖到肚子里,清秋的寒意就这么被驱散了。
肚子里有一点儿辣得疼,但又很暖,没有酸水往外冒的感觉真好。
有时候她都会乐观的想,好像自己得胃病以后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一切都要调和节制,而且,小巷子里的烟火气,陈旧瓷碗里朴实无华的一碗鸭子面,不也是人间至味么?
寻常巷陌,烟火撩人。
晚上人家的生意也很好,她又要了一碗‘神仙汤’,对这种小店来说,神仙汤简直标配。清汤水里的泛着淡油花,里面几根海带,加些盐加些味精,很是解乏,这汤,一般也是免费的。
她得了那一时的空闲,从她企业负责人的角色里面退出来,又重新恢复了一个画家能随时发现美的眼睛。
一条黄色的老狗跑过来,安静地在桌子地下到处嗅,偶尔寻到几个人家吃剩地鸭骨头,就咬在嘴里,嘎巴嘎巴地嚼着。
有时骨头落出来,它就用前腿按住,再仔细地咬。
黄狗不怎么干净,不知是谁养的,还是在这附近流浪的。
老奶奶扔了点下水给它,它吃得挺欢腾。
白金蹲在它身边揉它狗头,它也没动静。
小巷虽窄,人来人往。
这是她喜欢的画面,就像潘先生笔下的画一样,陈旧,清淡,却又生机勃勃。
(潘先生就是潘思同,1903-1980,中国第一代水彩先驱。)
(这章是4000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