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小区的时候,夏鱼在后视镜里看见了她的车,自己稳稳把车停到车位里,满心欢喜地下了车,她也停好了。
这才十一月不到,衣服领子倒是又厚又高的。
夏鱼说,“今天巧啊。”
白金笑道,“跟了你半路,你也没发现。”
夏鱼愣神,“啊?”
她微微柔和地说,“今天去你摊子上看了,结果打烊了,回来路上看见你的车了呗。”
“那你怎么不闪我两下灯?”
她那不大不小的脸庞微微一偏,“为什么要闪你两下呢?”
夏鱼没话接了,嘴一撇,双颊上就现出来两个小窝窝。
夏鱼年纪小,性子再敦厚也会心潮涌动脸发热。
喜欢的人在自己面前不拿架子,那她随便说什么,他心里就都是开心的。
至于那一颦一笑,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揉在自己的心坎上。
何况她还明确答复了两个人之间的未来。
一半是踏实,一半是躁动,躁动得想快进,又觉得快进不行。
白金瞬间洞穿了他的心思。
这样很好,不错的,她想,只想把我当个普通的事业型女人。
她这么想着就往电梯走。
夏鱼跟在她后面,本来想说‘几天没见到人,工作忙不忙’之类的话,可最后问出来的却是,“这么晚下班,晚饭吃了吗?”
白金伸向电梯按钮的手停在半空中,又放下了。
她说,“晚饭是应酬,油大肉多的,乳腐酱方没你做的好吃,很腻,我就吃了点素菜。”
“那就是饿了。”
“我要是不饿,去你摊子做什么?”
“我……”
夏鱼想说给她做顿宵夜,刚开口就被白金打断。
白金说,“我想吃碗素米线,你去吗?我请客。”
“那我求之不得。”
白金轻笑一下就转身了,把“那走吧”三个字甩在身后。
夏鱼一路跑着去拉开她的车门,“我来开。”
她也没说话,默认了,走到副驾驶那边去了。
白金设置了导航,就是她会去的那家鸽子汤店,夏鱼开着车,很快就到了。
他们点完菜,老板很快就把四个陶罐和两碗素米线端了上来,顺便把陶罐盖子也给他们揭开了。
清淡肉香里带着一些草药的香气。
白金拿着筷子,在米线碗里转了一下,一下挑起来一大串,半张着嘴一吸溜,白白的米线就全消失不见了。
她半埋着头,正在挑下一口米线的时候问了对面弟弟一句,“看够了吗?小鱼。”
“那我吃米线。”
白金笑了笑,“我常来这家店,简单,清淡。”
“那是,鸽子油薄,他这是老鸽子,煨够了时间就出味了。”
白金说,“希望你也喜欢这样的汤和素米线。”
她说完,又继续开始吃米线,喝汤。
夏鱼又看了她一会儿,自己才开动。
他知道白金话里有话,但很明显,她不太想多说话。
因此他没有去找她求证自己的揣测,这一顿宵夜就成了食不言的一餐。
夏鱼吃得快,米线见底了,汤和鸽子肉也见底了,才双手支着脑袋看她。
她不说话,也不在意,似乎在微笑。
这顿宵夜最后到底是谁陪着谁,两个人谁也说不清楚。
夏鱼觉得自打话讲开之后,她就成了这样时冷时热的样子,两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像在公开场合一样八面玲珑。
有时候就是这样,喜欢的人的另一面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好。
回去路上还是夏鱼在开车。
白金坐在一边接了好几个电话,不是某地的领导,就是某个大的合作伙伴。
本来吃饭时已经面露疲态的她,说起话来又是容光焕发、妙语连珠、八面玲珑又滴水不漏,爽朗又自信。
人有千面,到底哪一面是她?
夏鱼瞎猜怎么可能猜得出来答案呢?
他又不知道总裁姐姐家里三代人的那些恩恩怨怨;
又不知道前几天白金在酒会上被亲爹气得狠;
不知道人家的亲妈利用着别的青年才俊对她的欣赏,想忽悠她把意雅做Ipo上市,这样亲妈就可以在其中大赚一笔;
更不知道白金的青萍之行,自己的父母给了她心里有多大的冲击,虽然这种冲击有前面他们的相识做的许多铺垫……
车在临到小区前的最后一个红绿灯停下了。
红灯漫长,倒计时六十秒。
两个人都望着粗壮横臂上的计时器。
却是白金先开口说话了,“谢谢你能陪我去喝汤。”
“上次胃镜都陪你去了。”
她轻声说,“谢谢。”
夏鱼说,“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过你眼泪唾沫横流的窘样?我猜我猜得对,所以其实我挺高兴的,你让我陪你去。还占了你便宜,当了一回家属,还拉了你的手。”
白金莞尔,“是给你机会了,小鱼弟弟还是很中用的。”
夏鱼笑了笑,“你又想遛我玩了,心情一不好就想遛我玩,哎,追姐姐可不容易。”
白金扭头看着夏鱼,夏鱼同时也看着她。
车载导航很适时地跳出来破坏气氛,【请注意,红灯即将变绿。】
绿灯了,夏鱼开车过了线,后面有车,夏鱼加速到60就定速了,后车纷纷超了过去。
“小鱼,”白金问他,“一会儿你还有事情吗?”
“没什么事。”
“你找个地方停着吧,我可以陪你一会儿。”
夏鱼在扑通扑通的心跳里,把车停在了小区外面的公共车位上。
白金说,“这几天,我确实心情不怎么样。”
“感觉得出来,”夏鱼说,“来吃龙虾那天,还有做胃镜那天,看你心情都挺不错的样子,自从我回了一趟家之后,就感觉你奇奇怪怪的。”
“心情不好跟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跟我没有关系,”夏鱼说,“反而心情不好还显得真实一点。”
白金说,“是啊,不怎么想绷着。”
“我最近也看着你公司的新闻,最近动作不是很大吗?应该开心才对吧,事情做得那么顺利。”
白金回答,“那是开心的一方面。”
“另一方面呢?那些不开心的事情是什么?”
“家事。”
夏鱼‘噢’了一声,然后说,“懂了。”
周遭安静,两人之间的氛围也缓和下来。
白金不言语,家事不想提,两人就这样在车里安安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白金问他,“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鱼坦白,“聚餐那天。”
“原来是那天,”白金笑了笑,“那天给你机会了,你不中用。”
“啊?机会?”夏鱼一愣,马上又反应过来,顿时就脸红了,“我那天没有想歪。”
白金笑了,“如果换成米歇尔或者什么人,应该就会发生点事情。”
“米歇尔又是谁?”
白金就跟他细细地讲了一遍她二十岁那年发生过的事情,不知不觉就是二十分钟过去。
“所以,你直接秒拒了法国阔少。”
她点点头,“对。”
“然后给了我机会。”
她仍旧点点头,“对。”
夏鱼无声而平静地微笑了一下,便没有说话了。
白金看着他那个样子,于这夜幕之中仿佛是看到了一个阳光的少年,心下又觉得,他应该也是清楚自己的心迹的。
她只觉得自己太累,想要休息,却找不到一处合适的地方。
小鱼不说话,不求证,她倒想给他一颗糖吃,奈何自己也没有经验,不知道怎样给他一颗糖吃。
就这短短的一分钟里,白金试图复活自己的少女心,但是,复活失败。
还是没电。
罢了吧,她自己想,我到底还是个爱无能……
过了一会儿,夏鱼说,“能和你这样一起待一会儿,就蛮开心的。”
白金蹦出来一句逗他的话,“你这个单纯的小少年。”
结果夏鱼非常郑重且有点强硬地说,“小少年心里有不能碰的白天鹅,谁都不许碰,我不碰,你也不许碰。”
白金瞬间惊诧了,“啊?”
四目相对。
好嘛,那眼神变了,露出他老爹那样的神采来了。
“好好好,”白金说,“我不碰,给你颗糖吃怎么样?”
“什么糖?”
白金没回答,直接下车了。
她在副驾驶那边,一步就跨上人行道。
这儿是个只有几亩地的小公园,中间一个小水塘,周围只种了几棵矮树,灯光也不亮。
白金自顾走到水塘边上,撑着护栏望着天空。
天色漆黑,天晴,弦月。
城里其实也能看见星星,只不过需要一直望着天,眼睛适应了之后,天晴时最亮的几颗星星就会在天鹅绒幕帘上显现出来。
夏鱼走到她身边,周遭安静,互相都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白金冷冰冰的手被他握住,她就不再看星星了,面对着夏鱼。
小鱼比他爹矮了差不多十厘米,也没有他爸爸壮。
此时此刻,就让白金联想到青萍和他父母的相遇。
爸爸长得周正,儿子也是国字脸。
她倒是觉得,这当儿子的把他爸妈的优点都中和了一下,又有他爸爸的气质也有他妈妈的平和。
白金心里平静,本来也没什么经验,说给他糖吃,其实她自己的打算是,他若是想在脸上亲一下,她也不会躲。
小少年没亲她,揽着她瘦削肩膀抱了抱她。
白金微微前倾了一下,正好就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倒是真的小心翼翼,片刻功夫就松手了。
白金问他,“吃到糖了吧?”
他点了点头。
“好了,回家吧,明天还要工作。”
“好。”
这算是白金对自己给他的答复的一种兑现,她自己有这样的考虑的,何况自己的糟烂心情也真的被治愈了。
回去的路上夏鱼没怎么说话,他虽然没有经验,但感觉到了白金的冷。
冷得理智,冷得平稳,冷得循序渐进,又冷得让人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电梯里。
“明早记得下来吃早饭。”
“好。”
电梯门开。
白金摆摆手说,“晚安。”
“晚安。”
美好的一晚结束了。
第二天的早饭,仍旧是鲜虾蒸水蛋和一碗鲜香的阳春面。
她吃得快,之后就各自忙事情去了。
夏鱼给她发消息说,早上出门前都可以下来吃早饭,这样就不用大清早上胡乱往肚子里塞蛋挞面包了。
白金看到他的消息,又看了看自己纤棍似的一双手臂,直接把自己的日程表发给了他,还补了一句,【计划赶不上变化,如果我出差了,我就跟你说。】
那日程表也是排得满满当当的,夏鱼看了一眼,心生感动。
合着就昨天晚上今天早上她有点空,就跑到摊子上来了。
就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在昨天晚上戳穿她并不想建立感情的事实。
他觉得白金在试图改变一些什么,而不是单纯地在完成人生这场游戏的成就、或者里程碑。
他隐隐觉得,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应该有机会点亮她心里的火光。
于是这几天干活就更有动力了。
周五,袜子姐和孙哥百忙之中又来了一次他的摊子。
现在,一个是正经的程经理,另一个也是正经的孙老板了。
他们看到夏鱼雇了两个人,也觉得十分惊喜。
“哎呀,”程佳涵说,“夏老板你终于肯扩大经营了,还找了个高材生来帮你掌勺。”
黄月谦虚,“涵姐您别这么说,我是承蒙夏大哥看得起,他在教我厨艺呢。”
“那也不错噢。”程佳涵说,“雇几个人,这摊子的烟火气也要重一些,不然像以前一样一直自助,也不是长久之计。”
夏鱼笑笑说,“好嘛,袜子姐你教训得是。”
然后他又看着孙文昊说道,“老孙,听见没有,要多听程总的,这样才能发财。”
“不听她的听谁的?”孙文昊爽朗地笑起来,“白老板都认可程总,我不能比白老板的眼光还好吧?”
说着这些,话题就落在了白远川的音乐公司上。
程佳涵撇撇嘴,“富二代不好伺候啊。”
夏鱼说,“你捏着财权你还伺候他?”
“哎哟,说是这么说,”程佳涵无奈道,“我治得住沈宁,白少爷话不多,把他大姐搬出来总能压一压,可是白总的后妈……你让我怎么办?横也不是,竖也不是,难绷。”
夏鱼哈哈大笑了一声,“那确实,真不好弄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