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的书橱里都是她攒下来的老书。她的《随园食单》夹在一众大部头里,很不起眼。
不仔细看都找不到。
她却轻易就抽了出来,然后塞到夏鱼手里,“给嘛,这是我的那本。”
那书翻得有一些旧了,纸张也已开始泛黄。
她开着玩笑问,“你的要新一点,我的要旧一点,你是赚了还是亏了?”
夏鱼翻看着里面,她也写了不少幼稚的心得,那字迹还和她现在的字迹有些不大一样,娟秀之中带着些稚气。
再看那遣词造句里的激情和中二气息,他就知道这波赚翻了。
“你就说,这是你十六岁的字还是十八岁的字?”
她也没瞒,“你翻到最后一页不就知道了?”
他照做,最后一页上果然签着她看完这书的日期,十二年前,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
夏鱼惊喜道,“赚麻了呀。”
“那你就好好收着。”
夏鱼坐到一边,翻到戒单里的戒火锅那一页。
她当年是在旁边这么写的——【哎,袁大师一世英名,结果居然不会煮火锅,火锅都欣赏不来,怎么能叫美食家?啊哈哈哈。老板,给我二斤毛肚,还要一份鸭肠。不行不行,流口水了。今晚吃火锅去。】
而夏鱼看到这一节的时候写的则是——【什么?戒火锅?这不是要我老命了吗?不信,不信,坚决不信。孟子曾经曰过的,尽信书不如无书。不能信这个糟老头子的……糟老头子要害我。】
夏鱼说,“原来你那时候的字就这么娟秀了。”
白金笑,“你看你这字,你是不是照着五号印刷体练的?”
“这你都看得出来……”
俩人坐着互相看着对方过去的‘黑历史’,虽然相隔千万里,时刻也不一样,但是幼稚的文字穿过了很多时光,在若干年后的一个午后相遇,实在也算人生的幸运。
新年的开始,就有了一个很好的兆头。
……
又过了几天,白金去上班时,李春媛发现她右手几层的衣袖里藏着一抹金黄色。
本来身为一个助理,瞥见老板新添了首饰也不会多问,只等着她最后审核今年的年终奖发放方案。
尽管已经很熟了,白金还是多看了几眼上年的战绩——
上年的归母净利润六亿多,账上还有七亿的流动资金,分红一亿,剩下的六亿,来年马上就要支付厂家的费用,还有两笔共计一亿多的贷款也要到期。
新年的资金计划再占用一下,就还剩两亿冒头点的现金。
报上来的年终奖方案本来是四千万,她大笔一挥又给加了一千万上去。
一如往年,她自己只领个工资,不分红,也不领奖金,工资还得先完税。
头天晚上高管团队年末聚餐,她又把奖金支票塞红包里,挨个敬酒挨个发,又是和往年一样的措辞——
“兄弟姐妹们辛苦了,上年财报大家都看了吧,非常漂亮的成绩。红包里呢就是我代表股东们给大家的心意,希望来年大家再接再厉。”
这又是一千多万出去。
cmo郑昀校喝得有点多,醉意出真情,他举着酒杯说,“金妹,你就别谦虚了,什么股东们的心意?全是你自己的心意。放心吧,来年的事情,兄弟们顶得住。”
他是跟着白金从法国回来的,在入职意雅之前,拿着高学历,在海外的最高成就不过一个部门市场主管。
当年白金劝他回国时说的是,“法国老钱就只是给了你一个坑位蹲着,再往上,人家也要讲家族血统,裙带关系。你是要拿着这几万欧元的年薪混吃等死,还是跟着我回国去干一番事业?”
当时郑昀校已经年逾三十五,听得白大小姐这番话,考虑良久还是决定跟着她回国。
这几年下来,不管是人生价值还是个人财富都上了几个台阶,连他那很少跟他来往的法国老丈人和丈母娘都对他日渐热情起来。
高管团队,要么是她自己仔细选的人,要么就是爷爷留下的干将。
郑昀校带了个头,大家就纷纷表示,上市这个事情,绝对支持白金的判断,无论如何不能让有些人借上市之名挥镰刀圈钱,一定要维护住意雅的商誉。
……
白金签完文件,却神情轻松地问李春媛,“这镯子好看吧?”
李春媛先把文件都收好,抱了起来,“难得看到你对一件首饰这么在意,真好,可算看到大老板你有了寄托。”
媛姐说完,没多问,准备出去时,白金问她,“你呢,怎么样?”
李春媛沉吟了一会儿,耸耸肩坦白道,“不知道,感觉有点配不上人家。钱喽,房子喽。还有,我拖家带口的,带的还是个儿子。别人一身轻松,特一级厨师,在北湖饭店也是有地位的人。哎,人家在行业里,是那万中无一的人才。”
白金问,“那我怎么老看到你往北湖饭店跑?”
“不知道。”李春媛说,“他要请我吃饭,我就去。有时候我也去给他送点水果之类的,也请他在外面餐厅吃饭。喝喝茶,聊聊天,逛逛公园,看看电影这样。”
白金听完她平淡的说辞,然后笑了笑,“这不是挺好的嘛?煨一锅老汤一样。”
媛姐笑了笑,“也是噢,错过了人生最好的时候,遇到个不错的人,应该知趣。只是再不能像年轻的时候一样,轰轰烈烈,不管不顾。”
“你也不老啊。”
李春媛说,“考虑的多了,总觉得掺了很多杂质进去。”
白金笑了笑,“那,祝你好运。”
李春媛莞尔,“借你吉言。”
她抱着一摞文件夹款款走了出去,白金知道媛姐其实也很认真地在对待她和杨师傅的事情。
她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岁数大一些了,考虑得多也不是什么坏事,也并不是什么杂质。
拨开外表的迷雾,慢慢相处与了解,才能慢慢认识另一个陌生的灵魂。
爱情和欲望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欲望触及不到灵魂,而爱情却是两个素未谋面却又契合如故的灵魂的相遇。
年底的工作不多,白金站到窗前望着外面冬日的城市。
公司的楼层不高,可以看到写字楼背街的街景。快中午了,小街里有几个三轮车开了过来,车上都装着几个不锈钢大桶。
是来卖盒饭的。
他们不认识白金是谁,但是白金常常站在这里看他们。
有一辆是对老夫妻;
有一辆是个小伙子,这个小伙子以前都是一个人来,后来盒饭队伍里来了一个带女儿的年轻妈妈,估计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小伙子就总是帮这个年轻妈妈一些忙;
还有一辆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会守在下面,过一会儿女的就会上楼来,在每家公司门口都吆喝一声,“盒饭,盒饭,两荤两素,十二块一份。”
再过一会儿,这楼里的职员们就会下去排队买盒饭了。
这个城市里有无数平凡的家庭,她想着自己,终于也快要有一个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