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现在几点了啊?”孔洛声音里带着疲倦,从书后面传出,瓮声瓮气的。
苏菏抬手看了看腕表:“快两点了。”
他抚摸着孔洛顺滑的长发:“困了吗?困了就睡吧,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
“你也该睡觉了,黑眼圈。”孔洛指了指苏菏的眼睛,“你也该休息一下了。”
苏菏摇了摇头:“我还不能睡,别忘了我们现在还是逃亡状态,总得有人来望风吧。”
孔洛撑起身子,将苏菏细细打量了一番,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那你陪我躺一会。”
她从甲板上爬起来,跑到迪恩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翻出来两个装着雨衣的帆布袋子。
不算太硬,正好用来当枕头,顺便还翻出来一张薄毯。
孔洛回到甲板上,整理了一下这些勉强能铺成一张床的东西,使劲捏着帆布袋的形状,堆成两个鼓鼓的小鼓包,让它看上去更舒服一些。
她伸手对着苏菏招了招,示意他过来躺下:“你不是头疼嘛,来来来,躺着,别客气。”
苏菏听劝地躺下了,孔洛见他真就如此听话,满意地咧嘴一笑,顺势也溜了下来,撑了一个懒腰。
但是坚硬的甲板硌得她后背很疼,孔洛此时突然怀念起了早上在苏菏家地穴里的那张柔软的沙发。
和现在比起来,那简陋的沙发简直过于舒服了。
“看。”苏菏平躺在甲板上,双手抱在后脑,示意孔洛看那闪烁的星空。
夜空中的星星熠熠生辉,宛如钻石散落在深邃的黑色幕布上,就在这宁静的海洋中央,星空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触手可及。
孔洛觉得自己的心灵仿佛随着星辰,和那微微波动的船身,在有节奏的一起一浮,海浪声轻轻拍打在耳边,奏响一曲夜空的交响乐,让人心情无比宁静。
“苏菏。”
“嗯?”
“你说苏爷爷现在会不会就在天上看着我们?”
苏菏沉默着,不答话。
“你是什么时候遇见苏爷爷的?”虽然觉得自己有点不礼貌,但是孔洛还是忍不住想问。
想知道苏菏更多的事情,想听听他的故事,想更多的去了解他……
“……十三岁吧。”
没有人去摇那盏钓鱼灯,唯一的光源也渐渐熄灭了,黑暗又笼罩了玛丽小姐号的甲板。
孔洛偷偷的转头去看苏菏,可是仅仅是依赖星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一年……”似乎是说起了很久远的往事,苏菏的声音有些涩,“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因为性子比较孤僻,没有人愿意收养我。”
一番猛烈的内心挣扎后,苏菏开始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我也没有朋友,所以十岁那一年,我就从孤儿院偷跑出来了。”
孔洛翻了个身,面对苏菏侧躺着,听着他慢慢地叙述着。
“我在街头混了三年,现在想来,没曝尸在大街上,真算我运气好了。”苏菏闷声笑了一下。
“为了活下去,吃一口饱饭,我什么都做过……偷车、偷钱,从警察手里逃过,挨过小混混的毒打……倒是跑得比谁都快,还学到了一身毫无用处的本事。
十三岁的时候,那个冬天是我记忆中最冷的一年,那个城市原本从来都不会下雪的,那一年都下了雪。
第一次见到雪,我本来是很稀奇的,可是兴奋劲过去之后,接下来就是冷到完全无法呼吸。
我偷来的衣服根本不够御寒,手脚不灵光了,东西都偷不到。
没有落脚的地方,没有钱,没有一个店铺愿意雇佣一个十三岁的小混混,没有吃的。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种饥饿的感觉,就像是一只手狠狠地拧搓着胃,嘴里还会蔓延着淡淡的咸味,说不上来的难受。
脑子无法集中注意力去做其他的事情,只会出现各种食物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变得格外清晰,香味、口感……但是这样只会越来越饿。
但是,人在极限的时候都会为了生存去努力一把,于是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去偷了两个包子。
就是多亏这两个包子,我遇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是苏爷爷吗?”孔洛深深地沉浸在苏菏的描述中,问题脱口而出。
“……不是。”苏菏也侧过身,面对着孔洛,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像是在纠结要不要继续讲下去。
“那是谁?”孔洛好奇地问道。
“……为了从其他的混混手里救下她,我好不容易偷来的包子被他们踩烂了,为了不被饿死,我勉强的吃掉了混了泥土的面团。
但是肚子里还是饿到难受,那一点点食物根本不够。”
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苏菏选择继续讲下去,只是没有说那个人到底是谁。
“那时候我有些怨恨她,要不是她,我或许还能吃掉两个完整的包子。
可是只是此时抱怨也没有用了,我只能想办法再去偷点东西,用来果腹。
她却对我产生了好奇心,一直跟着我,给我买了吃的,还有御寒的衣服。
我很烦她,但是太饿了,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又让我拉不下脸来,只能对着她发脾气,把她凶走了后,再偷偷地去吃。
她却一直不记仇,每次都锲而不舍的返回来找我。
就这样,我勉强在那个酷寒的冬天活了下来。”
苏菏的苦涩挂在嘴角,似乎回忆这些过去让他觉得有些难过,孔洛接受到了他的情绪,伸出手指,轻轻地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抚摸而下。
苏菏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走着,合上眼,继续讲道:“……开春之后,我有一次不小心惹上了当地的一个小偷团伙,他们为了给我点教训,差点把我打死。
好几天,她没有找到我,探寻下来才知道我惹上了麻烦……”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孤身一人跑来想要救我……”苏菏说话时带着颤音,不由自主的双手拽起了拳头,想到了这个让他无助且内疚的时候。
那时候的孔洛,还没到十一岁的小姑娘,拖着一根钢管要冲进来救他,却被人一脚踹在肚子上。
她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却一声没吭,眼神中带着狠戾,一棍子插进了对方的腰。
“爷爷就在那时候出现了,他把我们俩救了下来,我还好,可是她被那一脚踹断了两根肋骨……”
苏菏想起了孔洛在医院躺着、哇哇大哭的场景,觉得又可爱又心疼。
那么小的一个小姑娘啊,居然敢冲在自己面前,试图挡住那些打在苏菏身上的拳脚。
就那一瞬间,他就将这个姑娘的背影狠狠地刻进了魂魄深处。
就算自己入了轮回,也绝对不会忘记的背影。
所以,时隔多年,苏菏从机场大门走过时,只需要一瞥,就知道那个身影,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姑娘。
她已经长大了。
只是,她已经忘记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爷爷承担了我住院的一切费用,等我伤好了后,他正式收养了我,给我起名叫苏菏,把我当做了他……唯一的家人……”
曾经的苏菏是不幸的,他无父无母,流浪长大,但是他又是幸运的,他遇到了苏凌峙和孔洛,一个人养育了他,一个人点亮了他的人生。
“那……那个人现在还好吗?”孔洛并不知道苏菏故事中的“她”便是自己,她的记忆丢失得十分彻底。
只是在苏菏讲述的同时,身体里涌上了一股无法言说的忧伤。
“……她很好。”苏菏平静地说完这句话,再次拥抱住了面前的人。
在这片异国他乡的星空下,拥抱的份量替代了所有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