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琪深闭着眼睛,但她并未入眠,自从害了这病,便很难入睡,尽管每日每夜都感到疲惫。她没有注意到李唯希跪坐在床边,此时的她,甚至有点神志不清了。
“李小姐,您还没有吃晚饭,二少爷命我送来些饭菜,您吃一些吧。”
丫鬟端着满盘饭菜慢慢走到她身边,俯身低语道。
“你放那吧。”
李唯希完全没有心思吃东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琪深。
丫鬟奉命将饭菜摆放在一旁的圆桌上,收起食案,后退着走出去。
未曾想,这恰好与端着药低头冲进来的江辰煜撞了个满怀,药碗掉落在地,碎片弹得到处都是。
那“砰——”的一声巨响,使苏琪深睁开了眼睛。李唯希也立刻回过头来。
丫鬟吓傻了眼,立刻跪倒在地。
“二少爷,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把头磕在地上,说话声带着哭腔。
“你起来吧,也是我没看路,没事,我再去煎一碗就好了,你……你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谢过二少爷。”
“辰煜,你没伤着吧?”
李唯希两三步走到他身边。
“我没事,娘,都怪我太莽撞,吵醒您了。您放心,我这就再去煎一碗。”
江辰煜又冲出房门,丝毫不给苏琪深开口的机会。
“这孩子,总是这样……”
“伯母,这事也怪我,若不是她来给我送饭,也不会吵醒您。”
“嗐,我压根就没睡着,身子骨越来越弱,倒是越来越无法安睡了,可能它也觉得留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想醒着多感受感受。”
“伯母,您不要这么说,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李唯希抑制不住自己,声音开始哽咽。
但是渐渐地,她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时浓时淡,有些许呛鼻。
“伯母,您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苏琪深仔细嗅了嗅。
“没有啊,可能是害了这病,嗅觉也不灵了。”
“夫人,李小姐,有一些碎片掉进香炉了,我得把它灭掉才能取出来。”
“不用了,你退下吧。”
苏琪深虚弱地说。
“香炉……”
李唯希嘴里念念有词,转身来到香炉边,凑近一闻。
“没错,味道是从这里传出来的。绣儿,这是什么香?”
“这是老爷从外域购来的安神香,自夫人害了病便很难入睡,老爷就特意托人去外域购得这香,这些年,夫人多亏它才能安睡。”
“你说这香是伯母病了后才开始使用的?”
“正是。”
“不对,这香有问题!绣儿,快把它弄灭,我去找周大夫。”
李唯希匆匆跑出江府,直觉告诉她,这香或许与苏琪深的病有着莫大的关联。
然而,周大夫仔细勘验了安神香,并未发现异常,它所用的药材皆是外域的稀罕作物,确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且点燃后并无任何气味。
这下子,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既然不是香的问题,有没有可能是炉的问题?不然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江辰煜手撑下颚,一脸正经地问。
李唯希靠近香炉,香已灭,炉中残存些许香灰和未来得及清理的药碗碎片。
“这气味,着实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她从怀中掏出手帕,沿着炉壁轻揩,一片黑灰色的香屑瞬间吞噬了手帕的洁白。
“周大夫,你看看这个。”
她将手帕递过去,身旁的人都捂起了口鼻。
周大夫小心翼翼地把手帕铺放在方桌上,拿出银针检测——
这一测,当真测出了问题!
银针缓缓变黑,吓得周大夫大惊失色。
“这……这里面有毒!”
李唯希和江辰煜几乎同时向周大夫靠近,躺在床上的苏琪深也按捺不住。
“真的有毒!怎么会这样?周大夫,可知是何毒?如何解?”
“二少爷,这毒实在蹊跷,下毒之人将其涂抹在香炉内壁,使其伴着熏香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夫人体内。小人斗胆猜测,自夫人用这香炉那一刻,这毒就已经进入您的体内了。此后日积月累,让外人皆以为夫人是得了不治之症,未曾想,这……这是人祸啊!”
周大夫越说越激动,手上的银针掉落在地。
“周大夫!”
江辰煜快步走到他身边,斥声喝道:
“既然我娘是中毒,为何这么长时间你却丝毫没有诊断出来?还是说你早就知道,故意隐瞒不说要害死我娘?!”
江辰煜一把抓住周大夫的衣领,将他的后背整个提了起来。
“辰煜你冷静点!”李唯希上前让江辰煜放手,“周大夫,当务之急是查清此为何毒,又该如何解。我相信名满邺城的第一大夫不会是背地里下毒害人的奸人,还请周大夫速速救我伯母!”
李唯希行过礼,惊魂未定的周大夫这才逐渐回过神来。
“那就是有奸人混入江府,竟敢毒害我娘,让我抓到他,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江辰煜恶狠狠地冲出房门。
“辰煜!”
李唯希刚想制止,却发觉江辰煜早已不见踪影。
“你们几个去把邺城所有的医士都请过来,但是伯母中毒一事切不可对外声张。”
遣散下人后,李唯希走到床沿。
“苏伯母,您别着急,不管怎么说,找到原因就是好事,偌大的邺城,一定能找到可以解毒之人。”
李唯希安抚着躺在床上惊恐万分的苏琪深,她自问当家以来,对所有人兢兢业业,实在想不出是谁竟如此狠毒要谋害自己。
这一夜,江府灯火连昼,医士鱼贯而入,却没有一人知晓这毒药的名称,更别提解毒方法了,甚至,他们从苏琪深的身上并未诊断出任何中毒迹象。
“这世间当真会有这样的毒药吗?”
李唯希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
江万天和江辰皓至今没有归来,看着医士一个一个摇头离去,李唯希内心焦急万分。
“李小姐,夫人的症状与我曾经听故友描述的倒有几分相似。”
突然,一位中年医士的话瞬间点燃了李唯希的希望。
“大夫,可否描述得仔细些?”
“她是我年轻时偶然认识的一位朋友,我们都痴于医术,她更是对世间的奇珍医药情有独钟。她曾说过,这世间有一味毒物,名唤竹炁,中毒之人往往都是不经意间接触,若是时间较短,它并不会危害人的性命,只是使人愈加虚弱。但若时间一长,中毒之人就会对它产生依赖,毒物入体,逐渐吞噬人的意志,直到油尽灯枯。只可惜,她当时并未找到破解之法。”
“她是谁?现在何处?”
“李小姐恕罪,我已十余年未曾见到她,听闻她是被歆歃堂的人掳了去,从此便再无音讯了。”
“怎么会这样?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又断了,这该怎么办?”
“那便闯进歆歃堂要人!”
江辰煜不知何时出现,大声吼道。
“胡闹!”
江万天和江辰皓也跟着进来,看样子是他将此事告知了父兄,他们这才赶回。
“爹!难道您要看着娘就这么去了吗?”
“住口!夫人自然要救,但凭我们几个闯歆歃堂简直就是送死!这件事,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你还要娘等多久?娘还能等多久?”
“辰煜,你先别急,听听爹怎么说。”
“大夫,你可还记得那人的姓名?”李唯希询问道。
“她叫罗熙,但我并不知道她是否改名,抑或还在人世……”
李唯希注意到他黯然神伤,想来这人或许是他的心上人。
“大夫,既然你知道这毒物为何,就算无法解,能不能请你和周大夫一起留下来,至少帮助我娘减轻些痛苦。”江辰皓上前行礼道。
“江少爷客气了,我自当尽些绵薄之力。只是看夫人这症状,想来中毒已深,若要救治,还得抓紧时间了。”
江万天谢过这位医士,遣散众人离去,安抚好苏琪深后,示意三人至前厅商量这件事。
“爹爹,直接杀过去吧!”
“辰煜!你何时才能学会稳重?就你这副样子,简直是去送死!”
“父亲息怒,弟弟也是心急。”
“江伯伯,不然我和辰皓哥一起去,我们先去探探口风,确认罗熙的生死。”
“不行!你们两个人去,太危险。”
“我也去!”
“你不准去!给我好好照顾你娘!”
“爹——”
“辰煜,江伯父说得是,倘若我们都走了,苏伯母怎么办?她需要人照顾。”
“父亲,唯希说得在理,歆歃堂从来都是做杀人买卖,只要我们不随意出手,他们亦不敢轻举妄动。”
“江伯父,不管怎么说,我和辰皓哥轻功尚可,打不过我们就跑,您放心,我们不会轻易与其交手的。”
“好吧,你们两个记住了,一定要给我完完整整地回来!”
二人即刻出发前往城西,天渐渐破晓,他们快马加鞭,希望能在中午之前赶回。
城西的枯林,烟雾缭绕,危机四伏,二人只得下马步行。
越往里走,周边的萧瑟愈加浓烈,似乎前方就是鬼门关,正等待着生吞来此的活人。
“唯希,跟紧我。”
江辰皓伸出手欲拉住她,李唯希却拒绝了他。
“辰皓哥,我自己可以的。”
随后她便持剑走在前面。
可以看出来,江辰皓有些许失落,但他并未多言,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唰——”
不知从何处飞来暗器直击两人,李唯希拔剑相抵,随着清脆的碰撞声,暗器掉落在地。
江辰煜蹲下身拾起地上的四颗如钉子般的东西。
“晏冥钉,这是天煞的暗器!”
江辰煜满脸惊恐,他没想到刚踏进这里就碰上了歆歃堂的少堂主。
“找死吗?”
迷雾中渐渐现出一张戴着银黑色面具的人脸,一双犀利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二人。
“天煞,你不要误会,我们并非有意叨扰,只是有要事相问。”
江辰皓拉住欲动手的李唯希。
“又是你们,上一次是我不屑动手,这一次,你们可没那么走运了。”
“且慢!并没有人想要我们的命,你为何要杀我们?”
“哼——给我睁大你们的眼睛看清楚这石碑上的字。”
天煞拿剑鞘敲击一旁的石碑,二人这才透过迷雾隐约看到了石碑上的四个大字——
擅闯者死。
“唯希,快走!”
江辰皓急忙拉住她的衣袖准备离去。
“辰皓哥,我们什么都没有问,反正横竖都要交手,不如赌一把。”
李唯希松开他的手,握住剑柄缓缓上前。
“喂——你武功这么高,想来不是什么下流之辈,我只有一个问题,歆歃堂有没有一个叫罗熙的人?”
“没有。”
天煞冷冷地回答。
“受死吧!”
她飞身向前,剑锋横扫地面,瞬间树倒石裂。
李唯希立刻往后退去,江辰煜迅速拉住她的左臂消失在雾林中。
天煞并未追上前,反而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二人冲出迷雾林,周边的景象逐渐清晰,他们这才松了口气。
“唯希,你没伤到哪吧?”
李唯希摇了摇头,显然是对刚刚天煞的回答感到不满。
“辰皓哥,你相信她说的吗?”
“她没有追过来,我们还是赶紧走吧。”江辰皓牵过马来,“是真是假,交由爹来定夺。”
李唯希也只得作罢。
天煞回到房内,琢磨着方才两人的来意。
“歆禾——”
入口处传来温柔的话语。
她知道是她,一反往日的严肃清冷,轻声唤了声“罗姨”。